“你這人……”裴靜文仰頭望着房梁,幾次相處下來,林建軍的脾氣性格還是這麼難以捉摸。
說他嚴肅吧,尋常又愛捉弄人,說起話來也散漫;說他熱心吧,她又看過他兇狠的一面。
林建軍吊兒郎當問:“我這人怎麼了?”
裴靜文托腮看他,聲音懶懶的:“你哥沒說錯,你性情未定,複雜多變。”
林建軍聞言大笑:“阿兄拿我當小孩看,你還真信阿兄的話不成?”
“難道不是?”裴靜文反問,“你一會兒兇得好像要殺人,一會兒又熱心助人,平常行為舉止嚴肅剛正,說起話又沒個正形。”
“人有喜怒哀樂,心情不同,場合不同,對話人不同,說話行事自然不同,一成不變那叫石頭。”林建軍皂靴踏地,提醒她看地面。
藏書樓一層地闆由大理石磚鋪就而成,曆經不知多少個春去秋來,始終光亮如新,不曾變化。
“三哥,”陌生男聲穿過窗棂,“英國公府的賀五郎送戶籍文書來了。”
裴靜文興奮地問:“是我的戶籍?”
林建軍沒有否認:“請赢兒廳中寬坐,我稍後就來。”
“是。”腳步聲遠去。
林建軍一動不動,渾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裴靜文催促道:“别讓人久等,快去快去!”
“怕什麼?”林建軍胳膊搭在後腦勺,懶洋洋地閉眼,“小娘子,我還沒吃早膳。”
“沒吃你就去吃,順道給我戶籍拿來。”裴靜文眨了眨眼,“總不能指望我下廚吧?我什麼手藝你又不是不清楚。”
林建軍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隔開次間和梢間的布簾。
“懂了懂了。”裴靜文福靈心至,轉身走進辦公室。
今天秋棠依送來的是一碗花生酪,一直煨在炭上保溫,碗壁稍微有點燙。
“嘶唬嘶唬”着把花生酪端出來,裴靜文望着優雅進食的林建軍,嘲笑道:“老老實實寫篇檢讨書,想吃多少點心夫人都會給你做。”
林建軍铿锵有力道:“堂堂七尺男兒,豈會為一點吃食俯首低眉?”
“少來,你沒七尺。”魏朝一尺合共和國三十厘米,七尺那就是兩米一。
比他高的林爾玉看起來都才一米九左右,他絕對不可能身高七尺。
林建軍撂開羹匙,不服氣地說:“我怎麼沒有七尺?我有!”
裴靜文眼轱辘一轉,笑盈盈道:“我給你量量,萬一你剛好七尺呢?”
她推開窗,做賊似的左右張望,排查四周無人後,将窗門緊閉,挑了面空牆壁投射身高測量表。
林建軍自覺走到測量表前站了個軍姿,面無表情問:“多高?”
“你把幞頭摘了。”
“摘了,我有幾尺?”
“等等。”裴靜文上前兩步,取下他用來固定頭發的犀角短簪,長發如瀑散落,垂至男人肩胛骨下面一點。
林建軍有點不耐煩了:“我到底多高?”
裴靜文擡手壓平他頭頂,墊腳細看測量表,回答道:“幺八八,你幺八八。”
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她拉開林建軍,自己站到測量表前,擡手随意比劃一下,減去幞頭高度,哈哈笑道:“我幺七五,比你矮半尺不到。”
林建軍披頭散發立在陰影處,笑聲像是從胸腔震出來的,聽起來有點滲人。
裴靜文搓着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膀子,幹笑兩聲:“哈,哈哈……幺八八是六尺多一點,不足七尺的。”
林建軍半眯着眼,劍眉微蹙,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裴靜文岔開話題:“你頭發真長,比我的還長,而且又黑又順滑,怎麼養的?”
林建軍依舊沒說話,視線落在她手中犀角簪上。
裴靜文趕緊将犀角簪擱在花生酪旁,從一排圈椅後繞過,避開林建軍,慢慢踱步至次間門前。
跨過門檻,裴靜文猛地提速跑出藏書樓,差點和行色匆匆、有過一面之緣的嵇浪撞個滿懷。
“裴先生安。”
“剛才是你呀!”
直到聽不見慌亂腳步聲,林建軍慢慢挪動身體,抓起犀角簪怒吼道:“青蒼!”
“三哥。”聽到怒喝聲,嵇浪趕忙走進次間待命。
林建軍攤開手,犀角簪孤零零躺在掌心。
“給我束發。”什麼人,散了他的頭發就跑,敢做不敢當。
兩人一前一後行至秋千後的屋檐下,不知道裴靜文說了什麼,逗得瑛歌和楓歌咯咯直笑。
林建軍輕咳一聲,裴靜文聞聲轉頭,眉眼裡的笑意還未收:“将軍,”又沖跟在林建軍身後的嵇浪颔首示意,“嵇校尉。”
“你等着。”林建軍丢下這句話走遠。
裴靜文繼續逗瑛歌和楓歌。
算啦!她大人有大量,不和自尊心受到傷害的六點二六尺男兒一般見識。
嵇浪回頭看了眼裴靜文:“我真沒認出那是裴先生。”
嵇浪都認不出來,更不用提小孩。
裴靜文身高擺在那裡,臉上的肉又還沒長回來,皮膚也不如以前白皙,穿齊胸襦裙,視覺效果反而有點奇怪。
不過她五官端正,下颌骨線清晰分明,穿起男裝活脫脫勁瘦小郎君。
林耀夏初見身着缺胯袍的裴靜文,着實有被驚豔到。她以為家裡新來了位模樣俊俏的護院,隻奇怪這新護院沒穿制式缺胯袍。
還是趙應安和裴靜文打招呼,林耀夏才後知後覺,她眼中的俊俏“新護院”原是女着男裝的裴老師。
裴靜文低頭在沙盤上書寫算式,林耀夏趁此機會由偷偷觀察改為正大光明打量,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啧。”林耀夏情不自禁發出聲音,早知道裴老師男裝這麼俊俏,她昨天就不那樣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