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茉莉說,推己及人,茉莉喜歡的,哥哥一定也喜歡。”
“推己及人,原來可以這樣用。”萬眷抿嘴笑。
崔志平點頭稱是,“七歲的茉莉很聰明吧?!後來她倆在禮品店裡選了很久,可那些小馬寶莉不是發卡就是頭繩,最後,她們隻好選了一把傘。”
“我媽遞給我時很抱歉,我安慰她,說除了小一點兒,都挺好。”
“茉莉當時站在旁邊,她聽見後一本正經地教育我媽,‘聽見沒?别擔心了,哥哥說好,小傘也能擋小雨。’”
“我媽還是很難過,問她那下大雨了怎麼辦?把哥哥淋濕了怎麼辦?”
“茉莉說什麼?”萬眷好奇。
“茉莉說,那媽媽你就用電吹風幫他把頭發吹幹,再給他沖一杯熱乎乎的三九感冒沖劑。”
崔志平說完後,兩人相視大笑。
雖然他們前行的軌迹一直猶如兩條用不相交的平行線,保持着尺度剛好的距離,可是在某一瞬間,視線交彙時,他們又好像萬分貼近彼此。
萬眷眼裡蓦然浮現出電梯裡崔志平媽媽看向茉莉寵溺的眼神,原來她錯了,媽媽也想為哥哥遮風避雨。
“你真幸運。”萬眷突然說道。
崔志平一顫,他很少将這個形容詞與自己相聯系。
“同學尊重你,老師喜歡你,妹妹愛你,媽媽疼你,聽說去世的奶奶也特别照顧你,”萬眷掰着指頭數完,她仰起臉,特别真誠地羨慕道,“你比小茉莉還幸運呢。”
崔志平感覺臉有點兒燙。
“我覺得你媽媽很偉大。”
崔志平雖然沒明白萬眷為什麼這樣說,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家有三折傘,五折傘,直杆傘,太陽傘,釣魚傘,高爾夫傘,還有油紙傘,就是沒有我的傘。”
萬眷笑着轉過臉,卻難掩聲音哽咽,崔志平看見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淚花。
兩人剛好拐過西門牆角,突然間一道水柱毫無預兆地迎面呲來,情急之下崔志平急忙撐開傘側身擋向萬眷,“呲啦”一聲,水柱精準地射中小馬寶莉,兩人躲在小傘後竟然毫發未濕。
“哎呦呦,呲到你們沒?”圍牆外草坪内側取水閥處,保衛處高爺爺直起腰關切地問道。
“高爺爺,沒有。”崔志平垂下傘,“我們剛好有傘。”
“哎呦,沒弄濕就好。”高爺爺又彎腰重新去擺弄取水閥,“哎呦,這可怎麼搞?”
“您在幹嘛呢?”崔志平問。
高爺爺摔下手中水管,氣鼓鼓地說,“還不是你們高主任,讓我把這些畫沖掉。插了半天,水管頭也套不上去。”
崔志平将傘遞給萬眷,他挽起袖子上前道,“我來幫你。”
“不,不用。”高爺爺急忙拒絕。
“高爺爺,别客氣。”崔志平很熱情。
不過半分鐘的功夫,水管已經結結實實套在取水閥上,“好了。”
“啊,啊?”高爺爺不自然地問,“這,這就好了?”
“對準後往上一套,很容易。”崔志平奇怪道。
“你,你不能慢點嘛!”高爺爺小聲地埋怨,他從崔志平手中奪過水管,不時回頭望向大門口,最後竟揮揮手趕他們走,“快上學去吧,謝謝你,小雷鋒。”
萬眷追上前,生氣地朝崔志平耳語,“他怎麼能這樣?你明明幫了他,他反倒不高興?”
崔志平也有所感覺,隻是他不習慣妄加揣測,便隻含糊點頭。
“咦,他怎麼又不沖水了?”萬眷還在回頭觀察高爺爺,“剛剛倒是挺準,把我們倆當靶心。”
眼見萬眷陰霾一掃空,還有心思好奇水龍頭,崔志平忽然輕笑出聲,是沖的挺好。
“你笑什麼?”萬眷奇道。
“我,”崔志平噎住,好不容易翻篇兒了,他可不想倒帶。
萬眷歪頭盯住他,手裡的小馬寶莉轉得飛快。
崔志平突然指向傘面上一隻冷豔的藍紫色小馬,問道“你認識她嗎?”
“露娜?”
“不,茉莉說,她叫皇家大嗓門。”
萬眷顯然出乎意料,她呵呵兩聲,指向另一隻白翅彩虹色長發的小馬,“你認識她嗎?”
崔志平茫然搖頭。
“茉莉沒告訴你嗎?她叫皇家大屁股,哈哈哈!”萬眷忽地撐開傘,“快,快躲到屁股底下來。”
崔志平拔腿就逃,天哪,這是萬眷嗎?給餘小島帶壞了吧?
兩人一路追趕到南門口巨型電子屏幕下,萬眷忽然停下腳步,她收起傘,指向屏幕兀然問道,“你說等我們考上大學,是不是就得給自己遮風擋雨了?”
崔志平沒有思考,他答得飛快,“我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崔志平,你以後想去清華還是北大念書?”
萬眷問得直白,崔志平的臉微微發紅,“哪兒有那麼容易?”
萬眷怵他,“憑你的分數,别謙虛。”
崔志平暗啞的聲音忐忑地說,“分數達到了,也不一定能上的。”
萬眷疑惑地看向他。
“我覺得得看命……”崔志平說得很喪氣。
萬眷愈發迷惑,不會吧,你也迷信?
“我,我是說,萬一,萬一沒發揮好呢,或是志願沒填對呢……”崔志平眼神四下遊移,語無倫次地搪塞道。
“别胡扯了,清華?還是北大?”
“如果,如果有這個命的話,我想去清華念書。”崔志平說得很小聲。
“好,我們清華園見。”萬眷大聲地說,她堅定地看向崔志平,有那麼一瞬間,她仿佛看見另一個自己,豪情萬丈,氣血方剛。
崔志平喉頭顫動,他很想發出聲音,可是卻不知如何回應才算是最優解。
萬眷,超出了他的計算範圍。
崔志平心虛地挪開視線,萬眷的目光比媽媽離開家那天的陽光還要熾熱,讓他不敢直視。相比于剛才的嬉笑,現在的萬眷才是他所熟悉的萬眷,目标清晰,信念堅定,行動果敢而決絕,但這也正是他所害怕的萬眷,在她面前,他感覺自己很矮小,連聲音都沒分量。
他沒有回應的勇氣。
最終他轉過了臉,什麼也沒說。
萬眷低頭看看手表,回頭說,“你知道嗎?鳥從蛋裡掙脫而出,蛋即世界。誰想要出生,就必須摧毀一個世界。”
“以後的我,一定會去另一個世界看看。”
萬眷聲音很大,因為她已前行了好幾米,而崔志平還留在原地,但她更願意相信,這句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萬眷,”崔志平突然從身後喊住她。
“嗯?”
“你站在這兒,看好。”
萬眷茫然停下腳步,目光追随崔志平往西門拐角奔馳而去。
伴随着保安爺爺的高聲呼喊,她果然看到了,看的很清楚真切,轉眼熱淚盈眶。
那道彩虹,是一無所有的少年能回複的唯一真心。
不到十米的距離,高斯眼睜睜地目睹了崔志平抽瘋似的從北門口跑向西門拐角搶過高爺爺手中水槍,擰開取水閥,迎着陽光的方向,朝天空噴出水柱的全過程。
他擦了擦剛嗦完米粉的嘴巴,捅了捅身邊的方南山,“你認識這個人嗎?”
方南山搖搖頭,小島接過話,“他叫許清晨,對吧?”
“不經曆風雨,也能見彩虹,也有人能随随便便……”高斯唱得正帶勁時,被小島狠狠拍了一巴掌。
“胖胖,快看那兒!”小島手指向西門拐角處,高爺爺正對準福娃家族舉起高壓水槍。
“不——要——啊!”
靜悄悄的校園上空,一聲嘹亮慘叫,驚飛亂鳥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