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舟跌跌撞撞爬到三樓樓梯口時陷入了迷茫，他确定沒記錯，門口保安老大爺說的是第三棟辦公樓三樓樓梯口右側第一間辦公室。
可面前這是——校長辦公室？
門内傳來兩個男人的交談聲。
“老譚，你怎麼昨天不跟我說？”
“藍辛說她要親自告訴你，再說你們兩口子的事，我摻和什麼？”
“她說個屁！欸，她真的願意回來教書？”
“這還能假？”
片刻的沉寂。
“還有一件事，我說完就走，你真準備讓餘小島……？”
餘舟伸長了耳朵。
“這孩子能行嗎？又爬樹又扒牆角，扯起謊來滿嘴火車，哎呦，我想到她就頭疼。”
另一個聲音爽朗大笑，“能讓你頭疼？那我這次絕對選對了人……”
說話間門呼啦被拉開，門裡門外三人面面相觑。
餘舟禮貌地打破尴尬：“不好意思，我找高二年級物理組辦公室。”
“右手邊第三棟辦公樓？”長得像蚯蚓的男人忽然笑道。
餘舟怔怔點頭。
“前邊那棟。”男人遙手往北指去。
“好的，謝謝。”餘舟轉身離開。
“老頭兒又把自己那間小保安室算一棟樓。”蚯蚓男人轉向屋内大笑，“他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老譚？”蚯蚓男人提高嗓音。
餘舟隐約聽見裡邊說，“那個人，我好像見過。”
高二年級物理組辦公室此刻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穿梭如織。
楊勁霸正襟危色端坐于辦公椅上，目光陷入一片迷茫。
“楊老師，有開水嗎？我們辦公室水用光了。”
“有的，在角落邊桌上，你自便。”
“楊老師，你們辦公室有熱水嗎？我們辦公室燒水壺壞了。”
“有的，在那兒。”
“楊老師，我想打點熱水，我們辦公室……”
“那兒。”
“楊老師……”
楊勁霸直接手指向角落。
“楊老師，水沒了……”
你們辦公室燒水壺全壞了嗎？你們辦公室鬧旱災了嗎？為什麼都問我？為什麼都朝我這兒看？沒看見我面前有家長嗎？
哦，家長！
楊勁霸撥開濃霧，總算捋出了頭緒，他緩緩轉過頭，斜眼睨向面前的家長，心中破口大罵：都是四十歲的老男人，憑什麼你是一枝花？
餘舟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主動開口問道，“楊老師，請問餘小島最近是犯了什麼錯嗎？”
楊勁霸挺直後背，努力向上拉直身闆試圖去平視餘舟，他拉長聲音，擺足班主任的架子，“餘小島，她啊……”
餘舟洗耳恭聽。
“這個孩子，雖然，她是挺聰明的，”楊勁霸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茶，正準備輸出重點，對面餘舟憨憨地點頭附和，“謝謝老師誇獎，她是挺機靈的。”
楊勁霸臉僵在空中，這位家長你是不是拎不清？我找你來難道是為了誇你女兒聰明嗎？我有那麼閑嗎？
鑒于辦公室人多嘴雜，同時為了樹立高大偉岸的班主任形象，楊勁霸清了清嗓子，重新調整語氣語重心長地說，“聰明是好事，但聰明得用在該用的地方，就好比好鋼得要用在裉口上……”
“什麼？”
“裉口！”
“是什麼？”
“就是刀刃！”
聽得挺認真，不會聯系上下文嗎？腦子生鏽了嗎？
“我說到哪了？”
“裉口。”
楊勁霸左臉抽了抽，“餘小島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什麼？是學習，是高考。以我對她的了解，隻要她用心，她肯定能考出好成績，但她現在啊，太散漫了，又是曠課，又是不寫作業，不交試卷，我們尖子班從來沒有這樣的學生……”
“楊老師，是我讓她不寫作業的，那天她太累了，需要睡眠。”餘舟不急不緩地說，表情不卑也不亢。
“可是班上其他同學都能完成，隻有她！”楊勁霸嘴上沒說，心裡邊卻差一點就要拔刀相向，就你家孩子累？其他人不累？我還累呢，我喊了嗎？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這樣放縱的家長，怪不得你家孩子能上樹！
餘舟淡笑，“楊老師，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
餘舟越是從容淡定，楊勁霸越急得想跳腳，我是老師你是老師？我找你談話，你反倒來給我上課？
“餘小島爸爸，我覺得你思想不夠嚴肅，”楊勁霸索性撕破臉皮，聲色俱厲地說，“今天我必須跟你強調一下，現在是孩子的關鍵時期，家長首先态度得擺端正，腦袋裡那根弦得時時繃緊，這樣才能更好地幫助孩子。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怎麼能因為一時累就停下來喘氣呢？餘小島她生病了嗎？并沒有。就算生病了，我們班孩子也沒有一個請假的。沒有人在高考這條跑道上休息，你不跑的時候，其他人都在拼命，你不緊張嗎？不擔心嗎？不焦慮嗎？”
餘舟端起水杯朝楊勁霸遞去，他緩緩笑道，“您喝茶，喝茶緩解焦慮。”
楊勁霸的手竟然真的朝水杯摸去，他低頭去抿，呸，我這喝的哪門子茶！我焦慮個毛線！
楊勁霸心煩氣躁，對面那個人倒是悠悠然，“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不應該是一場考試。”
“怎麼不重要？高考，它是一條social □□，social □□，你懂吧？”楊勁霸大叫。
角落裡一名前來偷窺的英語老師差點沒被這蹩腳的發音笑噴。
“社會階梯！它有什麼用？隻要你有真才實學，它就能把你從底層世界帶往上層世界，可是一旦你失去了，錯過了，或是沒有好好把握住，你以為你以後的人生還會再出現這麼公平的機會嗎？小孩子不懂這些道理，我們大人不能不懂，你說是不是？”
餘舟沒有說話。
但在楊勁霸眼裡，不說話就是輸了。他反手伸向脖頸，咔啦幾下，給自己舒活了緊繃的頸椎。
好爽，就應該再嘬他幾嘴雞毛！
楊勁霸痛快地飲下一大口茶，假裝關心道，“餘爸爸，我冒昧問一下，您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做面包。”
“啊，”楊勁霸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他轉過身，捅捅鼻梁上墨藍色眼鏡框，輕笑道，“沒念過高中吧？”
“念過。”
“那你也是過來人啊，你想想，當年要是再多考幾分，你就能念一所更好的大學，你的人生也許就會，”楊勁霸雙手上揚，做出了一個全體觀衆掌聲響起來的動作。
餘舟沒看明白。
楊勁霸又往上擡了擡手，哼出了“明天會更好”的調調。
餘舟還是沒懂。
“會更好！比你現在做面包更好！”楊勁霸急了，什麼蠢驢！
“唔，”餘舟神色漸漸惘然，像是在回憶久遠的事情，“再多考幾分，我也隻能念北大。”
楊勁霸突然覺得手有點兒抽。
“哇！”“哇！”“哇！”
哪裡來的青蛙？
楊勁霸糟心地朝角落邊桌瞄去，好想罵人！
你們都不用上課嗎？哪裡冒出來的？屬蘑菇的嗎？
還有水瓶裡不都沒水了嗎？
小島鑰匙插進門鎖時，有點兒心虛。
“怎麼不開門？”門從裡面推開，餘舟笑着問她。
“嘿嘿，”小島舔笑，“沒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