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操場,沿學校圍牆一路往前,剛到門口保安室時,方南山突然一把拽住小島半蹲在牆角下。
“怎麼了?”小島不明所以。
方南山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另一手指向保安室内。
裡面傳來的怒吼聲,是高主任?
“你說說你到底想幹嘛?今天在這裡我們把話說明白,這書你還要不要讀,這學你還要不要上?”
“不想幹嘛。”是個男生,聲音聽上去有點耳熟。
“不想幹嘛你深更半夜不睡覺跑學校圍牆上畫畫?你以為你在西門那旮旯裡畫的畫,我沒發現?當我瞎?”
“呵,我都畫四隻了也沒見你吱一聲,”男生膽兒倒是挺肥,竟然敢對高主任冷笑,“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轉戰闆報欄,你還不是沒發現?”
“發現了又怎樣?”高主任怒吼。
“你沒聽見大家說好嗎?大家都說好,才是真的好。”
小島小聲接“好迪真好!”時被方南山輕輕敲了一個毛栗子。
“你天天晚上不睡覺,大半夜地跑這畫畫隻為了證明你畫畫好?”
“對!我想讓你聽見群衆的聲音,我想讓你知道,大家都誇我畫得好!”
怎麼聽出了一股怨氣?小島嘀咕。
“好,好,好,你畫得是好,畫熊貓是熊貓,畫九色鹿是九色鹿,畫鹦鹉是鹦鹉!你怎麼不繼續畫完啊?你怎麼不把那句‘鳥是好鳥就是話多’光明正大地補上?”
男生慫了,聲音發抖,“你,知道了?”
“高斯,有你這麼損親爹的嗎?”高主任一聲長歎。
牆角下,小島的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高斯?高主任?親爹?
“你是不是看你爸嫌得慌?我前腳出門抓賊,你後腳回屋睡覺,我這邊剛回屋躺下,你那邊立馬出門作案,你這遊擊戰打得可真夠機動靈活!我說怎麼總抓不到這個賊,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小島不用想象也能知道保安室裡高主任狗急跳牆,不對,氣急敗壞歇斯底裡的跳腳模樣,别笑!忍住!咬緊牙關千萬忍住,不能連累方南山。
“我想走,”小島怕出聲,便用嘴型示意,她啊嗚啊嗚地表示這裡頭的戲太精彩,她怕憋不住笑出聲。
小島才半直起腰,方南山突然把她拽下,示意門另一側有人靠近。
一隻大手繞過小島冰涼的脖頸捂住她的嘴巴,“噓”,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近得鼻息可聞。
小島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呼吸也在莫名其妙地加速,她感覺,感覺有一點暈眩。
“我不是賊,我又沒偷學校一金一銀,”高斯小聲哼哧了一句,“我還送了學校不少呢。”
“你送什麼了?”
“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你,你送個屁!”高主任一定氣急跳腳,他的聲音是從半空中飄來的,“你說怎麼辦吧,在全體師生面前我都放話了,給我逮着我就喊他回家!你說說看,現在讓我怎麼辦?怎麼辦!”
“你這都自找的。”高斯居然還不耐煩,“本來那旮旯角的畫沒幾個人看見,你滿操場地喊,喊出事了吧?”
完了他還哼一聲。
“你别跟我扯這些,說,說你該怎麼辦?”
“畫完呗。”那語氣完全不像在商量。
“你說什麼?”
“讓我畫完,隻差一句話——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讓你畫完?!我神經病啊!還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你說說看,你有夢想嗎?你的夢想是什麼?”
“畫畫啊,”那聲音響亮起來,“都畫到這份兒上了,您還不知道?”
保安室裡怪異地沉寂下來,高主任的聲音變得疲憊不堪,他開始苦口婆心好言相勸,“你喜歡畫畫我知道,你可以畫,但我們不是說過嗎?你可以把畫畫當做業餘愛好,但不能把它當做職業。你說你現在在尖子班好好的,非要轉到文科班去學美術,以後考美院嗎?你看看美院每年招多少人,有幾人能最終成為畫家?又有多少人畢業以後迫于生計不得不轉行?那些轉行的,他們都幹嘛去了?有能力養家嗎?你,你看看你媽就知道了,難道真的準備以後跟她一樣喝西北風嗎?”
“呦,我什麼時候喝西北風了,我怎麼不知道?”門外一道清脆女聲響起,高斯頓時來了勁,“媽!”
小島的嘴被堵住,隻得靠擠眉弄眼來表達她的觀劇感受——“高潮來啦!”
“高亮,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是瞧不起我們學藝術的。”女人一針見血,尖銳地挑開了高主任的面皮。
“不,不是,藍辛,你怎麼來了?”高主任磕巴道。
此情此景簡直昨日重現,小島不顧方南山勸阻,死活扒拉上後門窗戶,嘿!果然是昨天上午在高主任辦公室撞見的漂亮姐姐!
“我跟兒子約好了,五點三刻他沒到家,我來這兒救他。”
“你們還對暗号!”高主任氣得直跺腳,“你說你們娘兒倆這鬧的哪一出?”
“你還問我們?你說你名字也亮,腦門兒也亮,怎麼眼就瞎呢?你兒子畫畫畫得多好,看不見嗎?非得跟攔路虎似的擋他道?我不求你支持我,但他是你親兒子,你這個當爹的都不支持他嗎?”
“我支持他個屁!”高主任氣得直喘,“你知道這死小孩送我一張什麼畫嗎?他送我一隻鹦鹉,嫌我話多。”
“你話是多。”藍辛雙手抱胸冷冷道。
牆角下小島趕緊豎起大拇指,手工點贊。
“跟我提複婚時一套兒一套兒,什麼以前是我拖累了你,什麼現在的我尊重你,什麼你飛累了就回來,我在原地等你,都是扯淡!你壓根兒沒變!”
高主任急得百口莫辯,“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不是,藍辛,我們現在不是在說兒子的事嗎?你能不能别意氣用事,把我們之間的事摻和進去?”
“我們之間有什麼事啊。”藍辛覺得好笑。
“好,那抛開我們之間的關系,”
“等等,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早八輩扯不上關系了。”
小島猜測此刻高主任的臉色應該比肉鋪裡的豬肝還鮮豔。
“好,好,”高主任忍住氣,“你搞藝術那麼多年,我憑心問,你也憑心答,學藝術是不是不穩定?”
“不穩定不代表沒有出路。”
“是不是更辛苦?”
“哪一條通向夢想的路平平坦坦順順利利?”
“是不是風險更大?”
“風險越大,收益越大。”
“你這都什麼狗屁理由!哪個正常家長會好好地把尖子班的孩子送去學畫畫?”
“我也不是正常家長。”
漂亮姐姐漂亮反擊,小島激動地比起了耶。
“對,你當然不是正常家長,十幾年了,你這個當媽的管過他一天嗎?”
高主任終于找回了屬于高主任的氣勢,一句話,他扳回了之前所有敗局,漂亮姐姐輸得徹徹底底,完敗。
一股恐怖的氣息從保安室裡蔓延而出,連小島都屏住了呼吸。
“我媽确實不是正常家長,”高斯打破沉默,他低沉的聲音變得高亢,“爸,你不知道嗎?有些鳥是不能關在籠子裡的,因為他們的羽翼太耀眼,每一片都閃耀着自由的光輝。”
“那是電影台詞——《肖生克的救贖》,我看過。”小島眉眼又一頓亂顫,整張臉除了嘴全用來說話,可惜方南山沒看懂。
“咔哒咔哒”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踩地聲,小島以為此時此刻高斯應該緊緊摟住了媽媽,誰知“吱呀”一聲門響,高跟鞋聲越來越遠。
“難怪我媽要削你。”高斯牙齒咬得咯吱響。
“你少叽叽歪歪,我問你,你媽,你媽那官司怎樣了?”
“不知道。”高斯沒好氣。
此刻高主任應該低垂下他那顆高昂的鬥雞頭顱,聲音低啞萬分惆怅,“又不肯要我的,那麼一大筆錢,她可怎麼賠?”
“現在知道難過了,剛才那一張嘴怎麼說話呢?”
天哪!那是保安開口笑爺爺的聲音!
“爸,你怎麼說話呢!”
高主任的爸?
小島生氣地盯向方南山,開口笑爺爺怎麼可以是高主任的親爹呢?開口笑爺爺,多和藹可親,高主任?就算基因突變也不能變成這德行!
方南山看着小島瞬息萬變的臉,眼睛笑彎成一道月牙兒縫。
小島瞪住他,越看越生氣,為什麼這次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我鼻子眼睛動得哪點兒不一樣?
“藍辛決定回來教書,你知道嗎?”
“什麼?”高主任下巴磕掉在地,“你說什麼?”
“昨天她去找譚校長,你不知道?”
“老譚,老譚他沒說!”高主任惱道,“藍辛她,她昨天也什麼都沒說。”
“我媽說她去找你了,但一見你訓學生那副臭嘴臉,頓時覺得多看你一眼都嫌煩。”
“活該!讓你罵我,惡有惡報了吧!”小島眉毛眼睛又一陣亂顫。
方南山瞅瞅她,小人得志。
高主任被高斯堵歇火了好一陣,終究還是不甘心,擰巴地問高爺爺,“她,她找老譚說啥?”
高爺爺脾氣好,一五一十地回答,“昨天他們剛好在校門口聊,我剛好路過,”
“爸,你那是偷聽。”
“你管得着嗎?我不偷聽你現在聽啥?你還想不想聽?”高爺爺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