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掙紮着從書桌上爬起時看了一眼時間,20:12。
睡了一個小時,怎麼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
亂七八糟的夢一個接一個像台風天的浪狠狠砸向她,她撓了撓頭,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怔怔看向攤在面前的一疊空白試卷,哎,好漫長的一天。
“吱呀”一聲門開了。
餘舟正吃力地拽住一個大麻袋往廚房拖去,麻袋不輕,餘舟的臉累到幾近變形。
“爸,我來!”小島沖上前,“這種苦力活我來幹!”
餘舟停下喘氣,“你哪有力氣?”
“小瞧我!”小島摩拳擦掌,往爪子上呸呸吐兩口水,準備将麻袋來個過肩摔。
“哎!”“哎!”小島尬在半空中,用盡洪荒之力麻袋還賴在原地,壓根兒沒動彈,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小瞧它了!”
餘舟笑笑,彎腰去抓麻袋的兩隻角,“來,我拎前面,你擡後面。”
父女倆共同使勁,抓住麻袋的四隻角,一前一後終于将麻袋擡進廚房,小島瞧向編織袋的紅色花紋,笑着說,“爸,你看這麻袋像不像一隻烤乳豬?”
“這是面粉。”
“這麼晚,還下雨,你怎麼還去買面粉?”小島奇怪。
“是我讓阿明幫我訂的,江城這邊的面粉我還沒用順手。”
“從雲州寄來的?”小島驚道。
“嗯,剛才郵局的快遞員給我打電話,說運輸過程中發現外包裝破損,他瞧見這是面粉,怕給雨水弄濕,連夜趕忙給我送來了。”
“怪不得呢,”兩人拐進廚房,小島問,“放哪兒?”
“先放地上吧,我來分裝。”說着餘舟又往外走,“還有一袋。”
“嘿,剛才誰說我沒力氣的,現在使喚地挺帶勁!”小島颠颠兒地跟在餘舟身後,一蹦一跳。
“另外一袋是紅豆,這邊買的紅豆我也不滿意,你吃出來沒?”
“感覺每次的味道好像都差一點。”小島實事求是地說。
“試了好幾個品種,幾乎都一樣,有些顆粒不夠飽滿,有些甜度沒有達标,有些蜜漬後也不夠細膩,所以我幹脆讓阿明幫忙訂了一些。”
“開張以後怎麼辦?一直讓明叔郵寄,不太現實。”
餘舟也很苦惱,“是啊,不能每次都麻煩他,我再找找吧,放台闆上面。”
兩人使出全身力氣才将那袋紅豆扛上台面,小島反手撐在水池旁喘氣休息,餘舟從底櫃中翻出密封罐和密封盒,“你去休息會兒,我來分裝。”
“我不累,我幫你。”小島霍霍擦拳。
“行,你裝紅豆,我裝面粉。”
餘舟遞給小島一把剪刀,囑咐她給麻袋開口時小心豆子蹦出來。
小島拍拍麻袋的肚皮,将它圓鼓鼓的凸起處拍得平平坦坦,這才像外科醫生一樣舉起手中剪刀,“好,現在餘醫生要開膛破肚啦!”
“哇,餘醫生技藝高超,沒有浪費一顆紅豆。”小島一邊幹活一邊配音,惹得坐在小闆凳上的餘舟一陣笑。
餘舟看向認認真真用勺子舀紅豆的小島,發出了老父親的感慨,“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幫我分裝豆子,一倒滿地遍是,整個屋子鋪滿了紅豆。”
“你也不罵我。”小島露出一臉被寵溺的笑。
“我幹嘛要罵你?你撿豆子能撿一天,我樂得一天不用管你。”餘舟壞笑。
小島恍若第一天才認識親生父親,她斂起笑,“餘師傅,你套路有點深!”
餘舟感歎,“那時候小,現在長這麼大,不好騙了。”
“還不是被你騙回江城了。”小島說完立刻閉緊嘴,她偷偷瞄向餘舟,餘舟果然低下了頭。
完了,小島心中警鈴大作,嘀嘟嘀嘟,“warning”,“warning”預計江城市楠溪東路182号6棟402室将在未來一周内迎接全屋範圍内沉默靜言,沉默天氣将對餘小島每日早晚飯造成嚴重影響,請有關人員注意防範。
小小的廚房内隻剩下嘩啦啦的紅豆落罐音,小島嘗試去打破這令人心慌的平靜,“呃,爸,我,我今天可倒黴了,我差點兒弄丢媽媽的書。”
“那本《王爾德童話集》?”
餘舟居然說話了!語調還那麼的——平常?
小島怔怔點頭,“嗯。”
“你媽媽以前也弄丢過一次。”
“是嗎?”小島的手不知不覺停在編織袋中,眼睛越來越亮。
“嗯,帶你去産檢那次,那是你第一次踢她,把她高興壞了。我們倆坐在診室門口,她書也不看了,抓住我的手滿肚皮地找你的腳,結果你一點兒面子也不給她,踢了她一腳後轉頭呼呼大睡。那一天,她又激動又沮喪,書落在醫院,忘得一幹二淨。”
“我後來踢我媽沒?”
餘舟笑了,“當然,你啊,是個夜貓子,白天一動不動,一到晚上你媽想睡覺時,就開始折騰她,左一拳右一腳,少林寺的小和尚都比不過你,那時你媽就說,等你出來後要好好收拾你,讓你也嘗嘗熬鷹的滋味。”
可惜,我出來了,你卻不在了。
小島鼻子突然有點塞,她不敢說話,隻好用力地将紅豆往玻璃罐壁砸去,好讓噼裡啪啦的聲音掩蓋住她偷偷的哽咽。
“那天晚上你媽大哭了一場,說書找不着了,你也不聽話。我哄了她好久,她才睡着。你媽平常不這樣,她很愛笑的,隻有孕晚期時吃不好也睡不好,難受得憋不住了,才偶爾發洩一次。”
“你怎麼哄我媽的?”
“我說,我去書店把所有《王爾德童話》全買下來,随你丢。”
“呵,你還挺霸總。”
“我還說,等你一出生,我就先給你屁股來一巴掌,讓你欺負她。”
小島撲哧笑了,從小到大,不管她多調皮多鬧騰,餘舟也沒舍得動她一根手指。
“那後來書找着了嗎?”
“找着了,給你媽做産檢的醫生幫我們收在抽屜裡,那個年代沒什麼人讀書,她記得我們。”
“所以等媽媽再去做産檢時,她還給了你們?”小島轉向餘舟求證,突然尖叫起來,“哎,爸,爸,灑外面了。”
白花花的面粉灑了餘舟一身,餘舟趕緊站起拍打褲腿,“哎呦,眼花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
“想我媽了吧。”小島遞上一面抹布,小聲地說。
餘舟坐回小闆凳,将地上一圈白色抹去,如雪融過後,一切了無痕迹。
“嗯,我很想她。”
小島打開水龍頭,水聲嘩嘩沖洗着抹布,掩去了餘舟并不想被聽見的哽咽。
小島忽然問道,“爸,我媽在書上做了很多筆記,還有一些翻譯學理論,她以前是翻譯嗎?”
餘舟擠了擠眼睛,那兒不知何時漫起了淡淡水霧,“她也這樣想過。”
别擠啦,除非你把眼皮縫起來,擋不住的!
小島看得紮心,她不忍再問下去,于是她捏起輕松的語氣笑道,“書找到了,你還去書店包圓了嗎?”
“當然,不過書店隻剩下最後兩本,”餘舟緩了口氣,自嘲道,“可能是老天爺看我沒錢,可憐我吧。”
“其他兩本呢?我怎麼沒看見。”小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