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教室頓時猶如轟炸機飛過上空，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嗡向對面開水房門口宣傳欄。
說來滑稽，宣傳欄上大榜前人頭攢動，可是小島坐在教室裡透過窗戶往外看，熙熙攘攘的背影将大榜遮得嚴嚴實實，她隻能看見高處三個紅色大字“開水房”。
仿佛一幀幀一幕幕悲喜交加竟然隻是為了搶一杯熱開水。
片刻後，有人斷斷續續走回教室，當然，以不同的表情。
那張四四方方平平無奇的白紙猶如一個黑洞，吸進了所有人的緊張惶恐，驚喜驕傲，失望痛苦。
沒有例外。
教室後門走進兩個長相普通的短發女生，其中一個圓臉雀斑女生竊喜道，“要不是方南山和萬眷并列第一，我就擠不進前三十了！”
方南山？小島腦子裡一閃而過，校服登記薄上那個名字？
“現在倒好，以後有人要獨釣寒江雪啦！”另一個敦實女生酸溜溜地說道。
“這樣也好，我進前三十的機會不是更多了嘛！”前面說話的女生笑起來好像撿了多大的便宜。
“你看人家，榜都不看，哪跟我們一樣，緊張得半條命都要沒了。”
小島這才注意到，原來萬眷是個例外，她坐在位置上紋絲未動。
小島仔細瞧向她的後腦勺，反複打量，這顆腦袋瓜裡裝的都是些啥玩意兒！
随着各科試卷分發，崔志平大方地将每張試卷都借給小島參閱後，小島發現了三個嚴重問題：第一，各門學科她均已落後，暑假補課一個月，他們竟然搶了大半個學期的進度；第二，學科深度試卷難度明顯高于雲州，每張試卷最後一道大題都能要了人命，但可怕的是，江中的這些理科神棍偏偏還就好這口，解起難題來渾身精神，各科最高分都是往滿分飙去的；最後一個問題嘛，有些離奇，小島需要場外求助才能求解——她發現各科最高分不論高矮均坐在離她不遠處，準确地說，他們緊緊地團結在以許清晨為中心的半圓之内。
這奇怪的龍門陣不禁讓小島想起《笑傲江湖》裡令狐沖深受重傷，各派武林高手紛紛前來解救的場景。
許清晨的分數她也是看到的，慘烈程度比起令狐沖的傷，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令狐沖的傷最後救成功了嗎？小島歪着腦袋使勁想也沒想起來，不過瞧着許清晨趴在桌上酣睡的背影，小島搖搖頭，幫這位公子提高成績，呵呵，真是小神龍俱樂部 ——異想天開。
一早上的課結束後，小島心情大好，她迅速地收拾好書包準備去食堂。才到樓梯口，她頓時被江中學子對食堂的熱愛程度吓住了前進的腳步，“這不才剛打完鈴嗎？”
她默默低下頭看向兩隻腿，原來去食堂，得用跑。
原本空空如也的樓梯一時間被黑壓壓的腦袋擠爆了，所有的人都在往下湧，猶如洄遊的三文魚群成群結隊交頭接耳。整個樓道變成了動物遷徙時的非洲大草原，密布着挽手交耳密語的女生，三五成群嬉鬧的男生。
此時此刻，族群具有特别的意義。族群裡，有同類。同類能夠陪你一起湧向浩瀚的人潮，能夠陪你說些不痛不癢的八卦，能夠陪你躲過四處橫飛的異樣目光。
此類族群衆多，如野牛，如角馬，如土狗。
可小島不是土狗，她自以為是獵鷹，獨自翺翔于天空。
所以她一直沒有同類。
直白點講，就是沒有朋友。
生活的潮水就這樣“啪”地把她打趴在岸上，連個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小島開始想念雲州的海，想念那股她一直讨厭的鹹澀的帶着腥味的海風，雖然她在雲州也是隻在半空中獨自撲騰地大笨鳥。更小的時候，在雲澳灣上，她跑來跑去，除了拍打的海水，呼嘯的山風，也不曾有人陪伴。
人是群居動物，可是，隻要身邊有人，就當真不孤獨嗎？
小島縮了縮脖子，雙手下下意識的交錯在胸前，準備紮進人潮。
“人多位置少，遲了就等位，懂？”一隻肉肉的臂膀忽然穿過她的臂彎，小島懵糟糟回過神，萬眷正咧着一張大臉沖她笑，“走吧！”
生活的潮水又把暈死的小島沖醒了，她跌跌撞撞地跟在萬眷身後，努力地去适應萬眷那雙光輪兩千。
“餘小島，你剛給我喝的真是奶茶嗎？”
“不好喝嗎？”
“說不出來，第一口很苦，再喝，還是苦，這種味道，”萬眷歪起頭來努力回憶。
“當然是奶茶，”小島撇撇嘴，“是我爸爸煮的。”
“餘小島，你欺負人吧？”萬眷突然闆起面孔。
“幹嘛啊？”小島無辜地看着萬眷。
“出校門口左拐，右手第三家店就賣奶茶！忠武路，東山路，魚市街，銀泰商廈，友誼廣場都有奶茶店！”
“所以呢？”小島更搞不懂了。
“人家的奶茶是甜的好不好？甜的！甜的！甜的！”萬眷一臉嫌棄，“你那玩意兒苦不拉幾的！還沒珍珠，沒椰果，沒布丁！”
小島無語。
果然啊，沒文化，最可怕。
“苦不拉幾的才是茶的味道，你喝的那玩意兒就是奶精加糖粉，還喝得屁颠屁颠！”小島不屑道，“我爸煮的絲襪奶茶是全雲州最好喝的奶茶，是撞出來的。”
為了配合這個撞字，小島形象地用左右手拳頭演示，“咚”地一聲，挺疼。
“什麼？絲襪奶茶？”萬眷一臉懵，她默默低下頭，“用絲襪煮的？”
敢情我深情并茂地解釋了半天，你就聽見了絲襪倆字？！
小島沒好氣地悶出一聲，“嗯！”
“呃，呃，”萬眷作嘔狀，“我要吐，吐！”
小島翻了萬眷一個白眼，“那你趕緊吐幹淨，剛好吃午飯。”
食堂在學校西北側，靠近高三和高一年級教學樓，而高二年級在東南方，所以等她們穿過大半個學校來到食堂時，食堂内部已黑壓壓一片，排起長長的隊伍。排隊時，萬眷順便給小島科普了一番，食堂分上下兩樓三個分部，一樓一食堂由學校運營，主打營養盒飯，價格公道，味道一般；二三食堂在二樓，二食堂分包給各檔口獨立運營自負盈虧，所以品種豐富多樣，酸甜苦辣各種味道也應有盡有，但缺點是等候時間長，價格偏高；三食堂是特例，二樓西南角辟出一塊專區，專供教職工和體特生。
萬眷在普及三食堂時特意劃了重點，“我們江中體特生小日子過得可滋潤啦，一日三餐皆由專門廚師嚴格按照營養學要求精心配備，食材是最新鮮的，黑豬肉，跑地雞，連青菜都有機！啧啧，如果把江中比作一支軍隊，那他們絕對......”
“是警犬？”小島笑着插話。
萬眷挑眉，“我可什麼都沒說。”
“運動員嘛，身體是本錢。”小島不難理解。
萬眷酸溜溜哼了一聲，“腦力勞動者的身體就不是本錢？不配值得擁有？”
“不對外？”
“你說氣不氣人？不好吃也就罷了，偏偏……”
“很好吃？”小島哈哈大笑，她終于找到了萬眷憤怒的點。
萬眷義憤填膺地點頭。
“誰告訴你的？小傻子。”
“誰傻？”
“你！你這隻酸狐狸！”小島捧住肚子笑，“我告訴你，所有營養餐都不好吃。”
萬眷不信，“你又沒吃過。”
“中餐烹饪，炒燒炸烤煎焖煸哪一道工序與營養沾邊？八角茴香豆蔻花椒肉桂，又有哪一味能入營養師的眼？紅燒的色，焖烤的脆，煎炸的焦香，中國菜的靈魂就在這些烹饪工序與調味品的交相輝映中，而營養餐呢，講究的是人體内各大營養要素的均衡配比，你告訴我，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維生素，礦物質，哪一樣好吃？”
萬眷被說愣了，“你，你以前在新東方學廚？”
小島氣得端起餐盤砸向她，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奶茶喝完了嗎？”
“沒，”萬眷結結巴巴。
“暴殄天物！”小島做紮心狀，“你不喝就還給我嘛！”
“我拉肚子了。”
“要緊嗎？”小島緊張地看向萬眷肚子，“現在還拉嗎？”
“要拉也不能現在去，要不誰幫你刷卡？”萬眷睨向窗口刷卡機，反問道。
“這也能操控？”小島難以置信地摸摸萬眷鼓鼓的肚子，裝作按遙控器的模樣四處尋找，“咦，紅外接受器在哪？這兒？這兒？”
萬眷拍開小島亂摸的手大聲嚷道，“我不拉了！”
頓時引來周圍一片嫌棄目光。
“我的奶茶呢？”小島厚着臉追問。
“給高斯了。”萬眷生氣道。
“高斯？”小島疑問道。
“就是坐在你前面那個數學倒數的大數學家。”萬眷言簡意赅地介紹。
“要是他爸媽給他取名高爾基，是不是語文就……？”小島壞笑。
“高爾基說俄國話。”萬眷糾正她。
正在小島笑得前俯後仰難以抑制之時，隊伍後方突然壓來好大一塊陰影，二人幽幽擡起頭，這才發現大數學家恰巧排在她倆身後的身後，此刻正陰着臉低頭怒視着她們，“咳，這就不勞煩二位操心了。”
小島和萬眷灰溜溜地同時低下頭。
“萬眷，沒看出來，你還會背地裡說人壞話？”高斯揶揄道。
雖是玩笑的口氣，但萬眷皮薄，臉還是刷地一陣紅了。
餘小島拍拍高斯的肩膀，往外一指，“你看看，青天白日，驕陽似火，哪裡背地了？”
萬眷覺得有道理，連聲附和。
“就算現在天上有十個太陽，你們說人壞話也不對！”
小島幹咳兩聲，“我們說的是壞話嗎？敢問你最近一次數學考試排名第幾？”
被揭了短，高斯倒也不生氣，他索性放開嬉皮笑臉道，“給我帶一壺奶茶我就告訴你。”
“我才不稀罕呢！”小島笑道，“大榜上，什麼都有！”
高斯的臉刷地黑了，“做人不能太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