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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十二點。
小檸被智叟接走,去了附近的酒店。
謝橋玩着手裡的銅錢,坐在沙發上,讓向燈給他找了個毯子。
“燈,我跟你商量個事。”
“說。”向燈站在旁邊睥睨他。
“如果那東西出現了,但我沒醒,你務必叫醒我。”謝橋豎起手指,“這是命令。”
他一說“命令”,向燈的瞳孔再次豎起,仿佛被一條繩子勒住,還被猛地往後一拽。
向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喉結一滾,皺眉。
契約線還在。
“行不行啊?”謝橋又晃晃腿,膝蓋有一下沒一下碰他,“給個準話,我覺得你比較靠譜。”
“...知道了。”向燈低頭看他,想到了什麼,涼飕飕問,“如果我叫不醒你呢?”
“那就把我掐醒。”謝橋道。
他說完幹脆直接拉過向燈的手,往自己脖子一放,逼着向燈收攏。
力道逐漸加大,血管青筋根根分明,謝橋呼吸亂了,逐漸喘不上氣,但他還在用勁,掌心扣住向燈手背,壓向燈的手指,逼迫他,引誘他,緊貼的肌膚下有沸騰的血液,熱度攀升,指縫連着□□,連頸紋都一覽無餘,謝橋此刻的呼吸都被向燈握在手裡。
面前的男人眉頭更緊,一聲不吭地盯着謝橋,眼内幽綠深不見底。
“就這麼掐。”謝橋陡然撒開手,撐在沙發一側,笑,“懂了嗎?”
“...”
向燈視線落在自己的指腹,謝橋皮膚白,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粗粝的指尖已經勒出紅痕,留在謝橋脖頸處。
“..謝橋。”向燈聲音啞了,手沒有收回,但抵在謝橋的喉嚨處微微發顫,“你究竟是在試探我,還是真的想死。”
這麼細的脖子,刀一刮就流血,手一擰就斷了。
謝橋現在是常人之軀,會窒息。
向燈眼睛一閃而過了某種情緒,被謝橋精準地捕捉到了。看上去,向燈現在很難過。
鬼使神差般,謝橋突然捏住了向燈的手腕,再靈活地一鑽,直接貼住向燈的掌心,把他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掰下來,再勾唇,撩撥似的蜷起手指,和向燈十指緊扣。
手掌蹭着手掌,似乎能感受到對方的紋路。
溫度蔓延,謝橋輕聲:“我不是在試探你。”
“我是相信你不會害我。”
“...”向燈眯起眼睛,看謝橋死死地扒拉着自己的手,像馬上要上手術床的病人攥緊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臉色稍緩,換上鎮定自若的表情,半晌後,歎了口氣,點頭。
這就是答應謝橋,不論如何會把他弄醒。
謝橋歡天喜地,扯過毛毯倒頭就睡。
隻剩下貝黑莫斯在通訊頻道内嘀咕:“...大人,你下次能硬氣超過五秒嗎?”
“要那麼快做什麼。”
貝黑莫斯崩潰尖叫:“你剛剛比五秒還快好嗎!!!”
蒼天。
貝黑莫斯都無法想象,玄武神居的其他人要是知道他們老大在本岸是這副德行,該有多痛心!
怪力亂神的靈獸,馴服了神谕鎖将它化為己用的罪徒,邪祟忌憚不已的水神。
小七爺一句話就什麼原則都不要了!
什麼脾氣都沒了!
貝黑莫斯企圖提醒向燈懸崖勒馬:“小七爺對誰都很好的哦。”
“對333是,對卡迪娜是,對我也是哦。”
“您不要妄想您是獨一...”
“你接下來一整個月不用吃飯了。”向燈冷冷打斷,“回神居去掃廁所吧。”
“我錯了,大人。”貝黑莫斯秒跪,“小七爺對您是特别的。”
*
淩晨兩點。
海棠花未眠的時間,謝橋已經呼呼大睡。
夢裡,他聽到有個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喊的是謝橋,而不是謝必安。
夢裡,落花卷着流水,随着鏡玄澄水汩汩向東。
他好像很開心,回頭看到遠處的樹下站着一個人,黑影模糊,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隻知道喚他姓名的聲音從那處而來。
“謝橋....”
“謝橋。”
聲音在耳邊響起,謝橋一激靈,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坐起。
向燈沒有開燈,靜靜地蹲在沙發旁,和謝橋對視。
一秒的功夫,謝橋腦中就警鈴大作。
他一下抓住了向燈的衣袖,嘴唇有些哆嗦,寒意自脊柱攀上天靈蓋,“祂來了。”
“在門外。”
浴室内傳出嘩嘩流水聲。
謝橋側頭,看到浴室門緊閉,可黑沉,粘稠的渾水已經透過門縫,漫至客廳。
大門兩側的白牆忽然變得透明,緊接着,變成了兩堵帶着水霧的玻璃牆。
玻璃外,聲控燈頻閃,燈光照射下,漆黑,瘦長,佝偻的影子步履蹒跚,緩慢地在走廊上挪動。
腳步卻很清晰,并且越來越大。
咚咚。
咚咚。
那影子從地面延伸到天花闆,目測三米高。
謝橋翻身站起時,聽到沙啞滄桑的女聲自門外貫入:
“出來呀...”
“出來吧,來看看我..來陪我玩..”
聽上去是個老妪。
謝橋還沒動,玻璃的水霧像掉漆一樣,溜了一串在地上,淌出腥臭的渾水,打濕了客廳的沙發,謝橋低頭,看到這渾水居然已經漫到了小腿。
他當機立斷:“會說話,有智慧,和鬿雀不是一個級别的。”
但那是什麼?
謝橋攤開掌心,銀白色哭喪棒赫然出現在掌心,他拎着哭喪棒,攪動了兩下腳底的水。
一道陰魂就這麼哭喪着臉飛了出來,試圖沖進謝橋的眼睛裡。
他兩指并攏,冷眉一皺,抵住這鬼臉,硬生生把它塞回了水裡。
“出來呀...出來玩...來看看我...”聲調慢慢變了,“我知道你是誰...”
年輕的,清脆的,豐沛的女嗓混雜在老妪的邀請裡,“謝必安!”
謝橋被這一嗓子叫得滿臉愣怔。
“謝必安!”她又喊了一次。
這次謝橋确定了,這聲音不屬于外面的東西,更像是...七日之内還沒消散的煞,也就是人死後飄在世間,尚未擺渡的靈魂。
“出來呀...”窸窸窣窣的動靜在走廊上響起,水霧又掉下來一溜,室内渾水已經漫過小腿肚。
謝橋一瘸一拐地淌着水,慢慢走近大門。
兩側玻璃窗上傳出砰的巨響,密密麻麻的巴掌印出現在玻璃上。
謝橋手搭上門把,在猶豫,到底出不出去。
這扇門一旦開了,會發生什麼,他也不确定。
“看看我...你不好奇嗎?...”老妪邊咳嗽邊笑,“來呀...”
謝橋擰開帽檐的蓋子,想一探究竟外面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一隻略冰冷的手忽然撫住了謝橋的眼睛,讓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别看。”向燈低冷的嗓音在耳廓回響,“不能看。”
謝橋一驚,沒有動,隻是安靜地站着。
“..是什麼?”他問。
向燈側頭,綠瞳極其危險地豎成菱形,透過玻璃窗,和走廊上瘦長的黑影對視。
反倒是窗外的老妪一震,幹枯如樹皮的手捂住了嘴。
滋——
幾道水流噴灑在窗上,白牆若隐若現。
幻境和真實交雜,夜半三更,彼岸與本岸界限最模糊。
“噴水鬼。”向燈道。
謝橋一怔,噴水鬼?
聊齋記載,噴水老妪出現在萊陽宋琬宅院中,白發如帚,走路像鶴,噴水不止。
因為透過窗戶窺視院中老妪,兩個侍女和太夫人一起昏死在房中。
後來宋琬回來,挖地三尺深,找到了噴水鬼的屍體,臉面又肥又腫像活人,開膛破肚後發現骨肉皆爛,皮膚裡全都是清水。
最常見的說法,認為噴水鬼指的是血口噴人栽贓嫁禍之輩。
也有另一種說法,老妪為尚未變成龍的蜮,因為長相醜陋而自卑敏感,在院中行走被嘲笑,于是噴水報複。
窺探他人隐私者行不義,必自斃。
“你如果透過窗戶看祂,也會死。”向燈捂住謝橋的眼睛,和外面的鬼影對峙。
“...那你呢?”謝橋感覺自己現在好像是被向燈抱在懷裡,他聞到了很淡的柑橘香,“你看到祂了,沒事麼?”
向燈似乎笑了。
“我?”
“祂不敢殺我。”
“也殺不了我。”
謝橋琢磨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不能...他的鬼差比他還厲害吧?
那契約憑什麼成立?
天上還有掉餡餅的好事嗎?
“謝必安!”年輕女嗓再次喚回謝橋神思。
“謝必安...”
“白無常...求你幫幫我....”
“向燈。”謝橋趕緊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袖,“你幫我看看噴水鬼身上是不是有别的東西,比如一個女孩...”
“有。”向燈目光拉得很長,“看起來怨氣很重,身上全是黑煞。”
那就是有冤屈沒說完。
謝橋一咬唇,怒呵,“8864!”
生死簿給他的回應非常欠揍:zzzzz....
靠。
謝橋真的很想把這睡成豬的破本子一把火燒了。
“謝必安,我還剩一天時間。樓下的房間....”
這聲音缥缈在空氣裡,别人都聽不到,隻有謝橋覺得如雷貫耳,震着他鼓膜。
尖叫襲來,聲音消失了,走廊上的黑影也蹒跚步伐,緩緩地隐入角落,消失在濃墨的夜色中,聲控燈忽明忽滅,冷風飒飒,吹得人鼻子都發酸。
腳下渾水隻漲不褪。
向燈的手還捂着謝橋眼睛,身邊傳出衣服布料的摩挲,謝橋剛想扯開禁锢,就聽到頭頂落下嗓音:“别動。”
“...”謝橋乖極了,“好,我不動。”
小腿肚粘稠又冷濕的渾水慢慢落下,消散,退回各個角落,順着下水道沖走。
“好像散了?”謝橋小聲,“我現在能看了嗎?能動了嗎?”
他這話一說完就被打橫抱起,謝橋吓了一跳,求生本能讓他勾住了向燈的脖子。
“要幹嘛啊?!”謝橋縮在向燈肩膀上,眼睛也不敢睜,因為向燈沒說可以看,“去哪啊?!”
向燈抱着懷裡的人,一腳踩上窗棱,縱身往外一跳。
想象中摔成一灘爛泥的情況沒有發生,謝橋五官都擠成漿糊了,也不敢開眼瞧瞧自己在哪,任由向燈抱着他颠簸。
直到向燈穩當落地,他才低頭看懷裡的人:“...睜開。”
他把謝橋放下來,謝橋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客廳裡。
這客廳的裝潢,和小檸家大差不差。
這是...
“樓下麼?房東住的c103?”謝橋有點擔心,“半夜私闖民宅不好吧?我是核工,有編制,不會等會兒就被抓走吧?”
向燈:“你節完的能是都用在說話上了嗎?”
謝橋:...
“行,我以後就懶得說話了。”謝橋故意闆着臉,“也懶得理你,反正你不是嫌棄我節能嗎?你找一個不需要節能的無常吧。”
謝橋步子放得很輕,想在屋内先轉一圈。
看他還真的背過身去,向燈有點懊惱。
半晌,他杵在那跟杆子似的,憋出來:
“對我勤快一點。其他的我可以幫你做。”
謝橋挑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