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燈推開這扇窗以後,伸手摁了摁耳骨。
乒乓一聲巨響,窗戶的玻璃如數被爆破開,玻璃渣子掉了滿地,鏡片倒映謝橋震驚的臉。
這人...一言不合搞爆破作甚!
“大人,現在信号斷了。”貝黑莫斯一改平時的軟萌歡脫,四隻觸手冷冷地敲着鍵盤,她戴着黑客腦環,在同傳電腦上的代碼,“和我猜測得差不多。”
“嗯。”向燈戴着白手套,撚起玻璃渣子,裝進透明袋,問,“樓下也是?”
“是。”貝黑莫斯觸手一砸enter鍵,“這兩扇窗戶都是監控。”
向燈回身,锃亮的黑色皮靴碾碎地上的碎片,淡淡朝謝橋看了一眼。
然後他把那袋子丢在了謝橋懷裡。
“這個出去以後給夢研,讓他們轉交監察所。”向燈說。
貝黑莫斯繼續保持連線:“大人,這估計是最新的攝像頭技術,霧城發展至今,酒店,民宿,浴室,光關燈找紅外線已經沒用了,得探測信号,光線和磁場。這監控的終端連接在哪,我得找找。”
向燈隻說了一個字:“查。”
“收到,半小時給您反饋。”貝黑莫斯那頭陷入寂靜。
太陽落山了。
今夜雲厚。
人造月光自街邊亮起,電路穩定。
冷風往屋内灌,謝橋一哆嗦。
室内兩人都沒說話,沉默片刻後,向燈開口:“你想好怎麼和她說了麼。”
“沒想好。”謝橋盤着手裡的銅錢,目光變深,“租的房子夜半有哭聲,樓道燈泡裡一閃而過面具,四合院内陰魂多得一隻手數不過來,房東是個仿生人,客廳窗戶其實是個監控攝像頭...”
“每一個都足夠讓人心悸。”
“...先打掃一下吧。”謝橋覺得還是得解決眼前的麻煩。
“那掃地機器人能清理這麼大一片狼藉嗎?不能的話你找個掃把鏟一下?我是節能主義者,走兩步路都要大喘氣,所以...”
“麻煩你了?”謝橋含笑。
向燈臭着臉,似乎對這種頤指氣使很不滿意。但他沒有說話,冷臉開始掃地,叮叮咚咚的碰撞響起,謝橋透過室内的光,在細細打量他。
謝橋的确不在意向燈是人是鬼。
但....
簽了契約以後,生死簿還是印不出這個人的生平。
太詭異了。
如果謝橋背過的生死簿使用手冊不是赝本,那隻要向燈做了謝橋的鬼差,生死簿就能調動他的所有資料。
不屬于本岸,那就查他在冥界的住所,鬼際關系,屬性,食不食人。
可是生死簿給謝橋的反饋是一片空白。
連彼岸有沒有向燈這号人物都給不出确切答案。
究竟是生死簿出了問題,還是....向燈有問題?
窗戶漏了個大洞,隔音不好,方才的音樂再次響起,飄入室内。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惡鬼當道,天平傾斜。]
[判官在無間。]
*
小檸回來時瞥見空蕩的窗棱和畚鬥裡的殘片,捂住嘴,差點尖叫。
當事人還是有權利了解情況的,謝橋簡單說明,小檸咬下嘴唇上的死皮,臉瞬間蠟黃。
“别擔心,我們會幫你解決。”謝橋的聲音很有平撫人心的效果,“如果有錄像,一定銷毀。”
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這監控裝在客廳,而非卧室或者浴室。
“...謝謝。”小檸哽咽。
“一般是什麼時候出現哭聲?你有見到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嗎?”他問。
“夜裡兩三點,不會出現得太早...”小檸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暫時消化了自己被窺私的事。
她擰着吉他包的帶子,攥緊手指,“我有一次好奇,被吵醒後躲到門後,透過貓眼往外看,可是什麼也沒看見...要說奇怪...我家浴室的浴缸半夜經常會集滿了水,可是我明明把花灑都關好了,水龍頭也沒有漏,那些水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而且不太幹淨...深黑...我還以為是我做了夢,出現了幻覺...”
又是水。
謝橋若有所思。
房子内被安裝監控,本人不知,按照霧城法律,這個事之後監察所會插手調查。
小檸也沒想到自己随便租個房子會鬧出這麼大的事,這估計是她人生當中離罪犯最近的一次。
為了轉移小檸的注意力,讓她不至于太惶恐,謝橋主動詢問:“晚上的音樂節,你還去看麼?”
“去!為什麼不去?”小檸憤憤,“今晚我不會住家裡了,我找個酒店,但音樂節還是要看的,謝橋哥,你們要不要一起來?反正時間還早,那東西沒出現,你們看完再回來也不遲。”
謝橋應下。
無常最了解彼岸物。
大白天通常不會出現,隻有夜深人靜時,本岸和彼岸的鍊接最緊密。
夜是最好的遮擋物,黑暗裡危險叢生。
大多數彼岸物隻會在夜裡出現。
他們即使在這裡幹等,也等不到傳聞中的哭聲。
倒不如出去轉兩圈,了解一下音都。
晚八點。
音樂節如期舉行。
一共9個樂隊,23位歌手參加了本次音樂節。據說一人兩首歌,要持續到夜裡十二點。
謝橋路過草坪,被攤販小哥攔住:“hello?你是男是女?”
謝橋:“...你覺得呢?”
“我草。很新潮的發型啊帥哥。主要你長相很清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攤販小哥瞅兩眼謝橋的辮子,從百寶箱裡抓出來個頭繩,“我看你這黑色皮筋過于簡陋,不适合你卓然非凡的氣質,我手上這個就不錯,你喜不喜歡?不喜歡我這還有一百多個其他款式的....”
謝橋往旁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向燈滿臉寫着不爽。
也是,這水母佬和貝黑莫斯肯定是一條戰線的,謝橋的辮子出自貝黑莫斯之手,向燈不願意看到小水母的傑作被人摧毀。
“謝謝,不用了。”謝橋禮貌地拒絕。
“那這個呢?今天可是有樂隊要翻唱攬月的歌,我這有寶貝..”小哥掏出來兩個狐狸面具,“需要不?”
謝橋接過狐狸面具,細細打量。
“别人賣的面具沒有我的做工好。”
這兩份面具長得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份面具在下颚的位置印有月牙。
旁人見了這面具大概隻覺得色彩很鮮明,額頭處有大紅花紋,謝橋看了兩眼,感覺這面具更像以前祭祀跳舞用的。
“行,這兩個我們要了。”謝橋爽快應下,用胳膊肘戳了戳向燈的腰窩,“這位付錢。”
向燈高,比謝橋高了快一個腦袋,他垂眸看下來,眼底仿佛寫着四個字:
誰同意了?
“诶你這什麼表情。”謝橋捏着面具拍拍掌心,“你就當借我的,之後等我存款多了我再還你...”
“不需要。”向燈打斷了他的話,走上前掏出來一張黑卡。
謝橋:......?
攤販小哥眼睛都看直了,捏着卡往pos機上一刷,認證信息居然加密。
但錢确實到賬了。
小哥谄媚連連,“多謝多謝,歡迎下次光臨啊!”
四周都是人,謝橋瞧見他們手上還有熒光棒,熒光手環,這種亮晶晶又五顔六色的東西他最喜歡,羨慕得一步一回頭。
“向燈,我...”
謝橋話都還沒說完,手突然被向燈牽了起來。
他黑色碎發在額前落下陰翳,慢條斯理地給謝橋手腕上打了個結,指腹一勾摁了開關,應援手環的霓虹燈亮起,讓謝橋完美地融入人群中。
謝橋一下就笑了:“給你。”
他把那狐狸面具遞過去,向燈沒有第一時間接。
“不想戴?”謝橋問。
向燈不說話,就這麼安靜地看着他。
謝橋品出來了點什麼,試探地伸手,面前人沒有抵觸,于是謝橋利落地把挂繩勾到向燈耳後,給他戴上了狐狸面具。
兩人戴上面具去了草坪座位,音樂節舞台早早地就搭建好了,一衆樂隊在候場。
天上飄着錄像球,一個一個都像眼睛,現場人聲鼎沸,謝橋旁邊坐着一對情侶,兩人對話也離不開攬月。
謝橋按照貝黑莫斯教他的辦法,在地壇上搜了攬月的相關信息。
第一條就是一個月前的熱搜。
【攬月樂隊被曝使用AI創作告别曲“菩提”】
霧城百科對攬月也有詳細的記載。
一支三年前嘗試改變風格後,立刻成為冉冉新星的雙人女子樂隊,演出的照片有很多,和小檸說得一樣,她們每場演出都戴狐狸面具出鏡。
官方賬号粉絲三千萬,樂迷們對新作菩提的不滿幾乎要溢出屏幕,噴子拿起鍵盤就是罵,音都公告也在熱搜一天後出爐。
【音樂之城将攬月樂隊除名】
“今天這場音樂節有三個樂隊都選了攬月的歌,簡直在主辦方的雷區蹦迪...但我覺得攬月無法被除了她們自己以外的人超越。”
“主唱的煙嗓太難得了,一千萬個人裡都找不出一個能複刻她的。”
“即使被除名也泯滅不了她們曾經留下的作品呗。攬月無法在音都演出,不代表其他人不能演唱她們的原創曲目。當然,菩提現在算禁曲。”
“縫合可恥。”
前後排叽叽喳喳,謝橋一目十行地浏覽地壇上的信息。
“向燈。”謝橋單手撐着下巴,含笑,“你覺得那四合院裡面藏着的是什麼東西?”
向燈看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目前來看,最厲害的估計就是給小檸家浴缸裡灌滿水的玩意。煞,彼岸物,陰魂,這些都是會互相吸引的,有一個坐鎮,才能吸引其他的來分贓。”
“夢核是否會誕生的預測标準是什麼?你清楚麼?”
向燈:“看祂們有沒有吃人。”
“所以音都還沒出現夢核,是因為四合院裡那玩意沒開始吃人?”
向燈:“你可以這麼理解。”
謝橋再次陷入沉思。
這個世界似乎并不是謝橋印象中的模樣了。
眼見不一定為實。
攬月樂隊熬過了很長一段寂寂無名的時間,一朝AI,被粉絲們問候了十八代的祖宗,夢想的起點将她們釘上恥辱柱。
不過事到如今,音樂節居然還有樂隊想要翻唱她們的歌,說明原先作品質量過人。
謝橋琢磨着,這上下都有監控的兩戶c103到底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房東陳江月是個仿生人...
“查一下陳江月這個名字。”謝橋說。
8864在他精神海裡翻飛,沙沙沙幾聲就給了答案:“查不到,還是得給我八字。”
“...你這廢柴。”謝橋氣得能冒煙,“都說生死簿任由無常調用,你倒好,吩咐你的事情沒有一件你是能辦成的!”
生死簿絕不内耗,反問謝橋:“小七爺,你怎麼不在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可是生死簿!我掌管萬物的始終!查不到你想要的信息,肯定不是我的問題!是不是你法力不夠?是不是你有違天道?是不是你德行有悖?你上岸,瘸了腿,被禁了判筆,和我的聯系本就薄弱,怎麼能怪我沒用呢!”
謝橋威脅:“再說我就往你身上畫烏龜。”
8864霎時間安靜了,哼唧了兩聲,扉頁有氣無力地劃過一頁。
*
夜色濃重。
猛烈的鼓點拉開了本次音樂節的帷幕。
電吉他燃炸現場,歡呼和尖叫傳出,周圍的人全都站了起來,甩着手裡的熒光棒。
8864非常不合時宜地在此刻提醒:“小七爺,孟婆傳話。”
“她說讓你萬事小心。”
“尤其是提防來人。”
謝橋:“多謝!”
“不過你也告訴小孟婆婆,我還沒那麼怕事兒!”
前排的噴泉彩帶自高空落下,炸了謝橋滿兜帽的禮花。
他覺得有點癢,剛想張嘴讓向燈幫自己抖一抖兜帽,那隻骨指修長的手就繞到謝橋腦後,捏住他衣領,往外一勾。
帽子裡的彩帶悉數落地,謝橋如果後腦勺長了眼睛,會看到,向燈斂眸,往他後背肩胛骨掃了一瞬。
小球仍未長開。
視線再往下,向燈透過霓虹燈光,瞥見謝橋清瘦的背。
光潔,白皙,冰肌玉骨。
他收回手,寒潭般的綠瞳裡閃過異樣的情愫,意欲燎原的火被強行壓了下去,像一塊石頭帶起了漣漪,而後水面慢慢恢複平靜。
貝黑莫斯聲音自耳骨通訊器處傳來:
“大人,确認了嗎?”
“嗯。”向燈閉上眼睛,睫毛好像沾了點水霧,“他有圖騰。”
貝黑莫斯安靜了好一會兒,啞道:
“大人,有必要嗎?”
“如果他又消失了怎麼辦?”
“如果謝必安換位怎麼辦?”
“如果...如果他再也想不起來怎麼辦?”
向燈隻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有。”
貝黑莫斯在心裡歎了口氣。
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