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擊中潮湆點燃了他的衣衫,随着下墜而越燒越烈。薄棠斥帶着天石俯身去追,将要落地時才抓住潮湆被燒焦的手臂。隻是他忘記背後還有天石錯過了脫身的時機,便在抓住潮湆的瞬間被重重壓在地面。他爬不出來,吐了口血,下肢沒有任何感覺不知是否已是血肉模糊筋骨碎裂了。
潮湆的身體還在燃燒,因薄棠斥始終不肯放手的緣故,火便順着燒到了他身上。
“這下不全都白費了麼。”燒盡的灰燼間浮出一隻魂魄,來到薄棠斥跟前俯身看他,“作甚要來拉我。”
薄棠斥勉強仰着腦袋才能看見,不由得是笑了。
洌滳趕來時,地上隻剩下兩堆灰燼,而後全被風吹走。他來不及吊唁悲傷便被遠處天石墜落的巨大聲響驚擾了心緒,隻在心底道了一聲再會,轉身又飛去天上。
天上的雷池因諸神亂力而變得不安分,終于随着雲地的崩毀漏入凡間。天海無盡,雷池無極,凡間許多生靈便不再四處逃命了,呆坐地上望着不時閃着紅光藍電的天。魔物見此十分着急,沖上前去想幫忙。誰知一道劍光利影揮過,它們尚且不知那是什麼便已然一命嗚呼。
這些魔越是想救誰,便越是死得快了。
而它們死後身上彌出的煞氣不斷蔓延,連困獸谷都被侵絕了。修為不夠的小妖避不開,接二連三被污了神識自相殘殺。妖王護不住,不得已領着未受侵染的子民逃往靈脈尋求個平安。
空曳歸中活着的雷麟幾乎全走了,留下禦寫憂守着将死的儒言。他是被失了神志的雷麟給打傷的,雖然及時抱着禦寫憂跳入法陣躲過煞氣吞噬,卻也是出不去了——除非身為陣眼的自己死去。
“放我出去!”禦寫憂揪住儒言的衣領滿是憤怒,“難道你想死在這裡麼?!”
儒言捧着禦寫憂揪衣領的手半躺在地上笑,從傷口處摳下一塊肉遞至禦寫憂嘴邊:“阿禦,吃下去。”
禦寫憂起身要退,可儒言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死死按住他的手,令他半步都退不開。
“解開陣法,我帶你出去。我會救你!”
“我髒腑都掉出來了,你帶我走,不怕腸子漏一地麼。”他強撐着拿肉的手要喂他,“吃了我的肉,我便永遠與你同在,分不開了。”
“我說了會救你!”
“阿禦……”
禦寫憂一狠心張嘴咬住那片肉,遞肉的手便垂落下去随身體倒在血泊中。見他喉頭上下滾動咽了自己的肉,儒言高興得大笑,抓起地上的血一把一把往上抛。禦寫憂松開他的衣領将他架起來,已然做好要帶他一起離開的準備:“還不快解除陣法。”
“是啊,是啊。”儒言連連點頭,使出最後的力氣猛地将他推向陣法邊緣,“快走罷。”
毫無防備的禦寫憂被推得朝前将踉跄,邁出去的腳踩中了陣法邊緣。他被吓了一跳,回頭去看儒言想将他拉出來時卻見他腹中的髒腑全到了手中。
“你做甚麼?!”
在推開禦寫憂時,儒言迅速從腹部的傷口中掏出了自己的髒腑。若是手邊有把利劍,他許是不用以這般可怖的方式結束性命。可他卻在笑,微微裂開的唇縫勾着弧線,盡管目光已是渙散也仍舊含着深情。
“儒言!”禦寫憂折身回去救他,偏偏煞氣先他一步擁住了儒言仰面倒下的屍首。
凡人的身軀實在太脆弱,即使有了神之形也無濟于事,輕輕碰一下就會死。
從天而降的猊缺提住禦寫憂的肩,将他從猖狂的煞氣中拽出來。禦寫憂其實已是摸到了儒言的屍體,卻還沒來得及抓穩便被帶上了半空。他便鬧起來:“放手,儒言還在底下!”
“他死了,你去也無用。”猊缺怕他掙紮,索性攔腰扣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以為我要去救他麼?”禦寫憂輕哼了一聲,不覺已是流下眼淚,“我要去吃了他!”
猊缺由不得他任性,旋身用力一抛便将他扔向遠處的靈脈。
“他不會回來麼?”盤腿坐于一片荷葉上的藥靈童子緩緩落在猊缺身旁,眼睛看向禦寫憂愈發遠去的身影。
“禦寫憂雖然任性,倒也不是個犯蠢之輩。”猊缺接過荷葉底下的莖,托着藥靈童子也往靈脈去了。
藥靈童子揣着手:“我若會些制藥之外的術法,興許便能幫上藥天的忙了,也不至于此。”
“諸事多無奈,即便是神仙也有力不能之處。”
“陰陽壁能快些複築便好了。”
猊缺望了望天上,歎口氣:“是啊。”
陰陽壁築不好,司天便無法化劍,這劫難便沒個了結。此事所有的神仙都明白,可偏偏戎弱執意要擾亂,将自己與胤善以煞氣相連,借了示穹之脈的力量操控天地時光。
凡人不知這滅頂的天災由何而來,還在苦苦哀求神仙保佑,哪曉得下一刻便丢了性命。芸芸衆生仿佛成了蝼蟻不值一提,屍體堆滿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鎮與村野,被大火燒盡。
蘇芳立于津幽宮城的屋頂上,身旁是還在驅趕煞氣的兩隻蛇妖。她看不見天上的神仙,也看不見肆亂的污濁,隻知道那些曾與她息息相關之人忽然便性情大改,然後逐一死去。她甚至不知該做些甚麼才能救下他們。
“蘇芳。”沂澈來了,站在稍遠些的地方不敢靠近。
蘇芳回頭見得他,勉強笑了:“陛下死了,前去鎮壓暴動的将軍與士兵也沒能回來。是不是整個兆商隻剩下我一人了?”
沂澈攥緊拳頭沉默許久,而後才松開力道走向蘇芳:“長生是無情者的福澤,卻是多情者的厄禍。你若想解脫……”他收了話音,步子也停下來。
“連刀劍都殺不死我。”蘇芳解開外衣露出滿是血色的裡衣,勉強笑了一下,“陛下不知何故突然發狂,我本打算與她一起赴死。可我殺了她,卻沒能殺死自己。”
“我可以讓你去找她。”待得蘇芳轉頭看來,他才繼續道,“你得長生,是因為我讓你吃了我的肉,便隻有我能取你性命了。”
蘇芳穿好衣裳才走過來:“如此,甚好。”
“想清楚了?”
“請恩公成全。”
其實沂澈本就抱着或許又不得不再次親手殺死蘇芳的念頭而來的。可隻要這是蘇芳的選擇,那即便他再痛苦也定會去做。
唯一遺憾的事,他不能跟着蘇芳一起死去。
“一心求死的死不了,想活下去的卻死了一個又一個。”他手裡拿着蘇芳的衣裳,輕輕往前一送,衣裳便被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