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地上的,烏呀呀連成一片已然分不清究竟是雲還是泥。日光不知被藏在了何處,連天界都見不到半分晴明。天海因此而傾斜,落下萬千垂河淹沒了山川陸地。洪水洶洶,惹得山體不堪重負,卷起樹與泥石一同填平了谷底。
歸鄉途中的魔物見得了,不禁停下腳步前去相助,搬開斷木巨石拉出底下奄奄一息的野獸。野獸未死,卻沾上魔物的煞氣失了心智。
趁着地上亂,地下的惡鬼也造了反,打傷鬼差逃出地門來到凡間,于不見天光之下載歌載舞。
困獸谷的妖獸仿佛也受到蠱惑,闖入各妖的族地大肆作狂。原本要傾巢而出助司天一臂之力的各方妖不得不留下大半,數十妖王鎮守谷中再不分敵友,于混亂中聯手保護谷中孺弱。
隻是不知何時有魔物誤入了谷中來,便以滿身煞氣污濁了這偏土地。
陰陽壁仍未築好,看着外溢的煞氣逐漸遮天蔽日向四方籠罩,戎弱雖談不上擔憂,卻也并無喜悅。
“您說人心多惡,便要連非人之物也一并摧毀,善該何以為善?”這時候也就夙重還有力氣質問他,“道又該何以為道!”
“道從心,吾心即吾道。”戎弱貼近胤善身旁,不讓司天有機會傷害他,“吾道自然。”
他引來天石,穿透厚重的黑雲砸向凡間。司天無力分心去救,隻得迎身上前繼續與他戰鬥。
天石砸落撞出了熊熊的大火,須臾之間便燒燼了一座又一座的山。風吹不散的濃煙困住山中的野獸,哀嚎着哀嚎着便了無了生息。
海水也因無數天石的墜落而滾燙不已,波濤卷着魚蝦在汽浪之下猛烈翻騰,死了一片又一片。僥幸逃脫的拼命向深海遊去,卻于中途爆體而亡。居于深海的本不受天石的影響,可不知何故海床卻忽然裂開。比海面更為炙熱的岩漿噴湧出來,刹那間也死了一片又一片,連神龍也沒能逃得過。
老龍王離開時将一切都托付給了凜與,凜與便坐上了龍椅鎮守在海中。天石落下時她命神龍前去将其擊碎,而那些神龍卻鮮有再回來的。海床裂開時龍宮震着震着便塌了,神龍要她走,她偏偏轉身遊向岩漿漫漫處要将地縫給合上。
見她不肯走,其餘神龍自然也不肯,全跟在她身旁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
“海中尚且如此,即便讓你們走想必也無處平安了。”凜與抱怨了一句,“剛即位便面臨大難,還不如也同兄長一樣。”
“你豈會同我一樣。”將玄慢悠悠遊過來,“你自幼便有自己的主意。”
凜與并不驚訝兄長的出現:“看來這回的确是生死難料了,連隻顧享樂的兄長也趕回來,恐怕未必還有明日。”
將玄笑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化作龍身遊向地縫。凜與嫌他弄亂了自己的發髻,理了理,才吩咐道:“地縫不止一處,你等不必全聚于此,各自……選一處罷。”
選的這一處,想必,便是葬身之地了。
龍鱗被燙得卷曲變形,随後脫落,也不知身上究竟是痛與不痛。
“凜與。”將玄忽然氣息奄奄地喚了她一聲。
她已将全數神力用來與地縫僵持,本不願回應的,可轉念思及往後許是再無回應的機會,便還是開了口:“還沒死。”
“我打算,等這場災禍過去便與蠻奇七成親。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來可不行。”
“我乃神龍王首,自然要去。”
將玄笑起來:“好妹妹。”
遠在另一處的蠻奇七被狼王勒令留在浣甯山。狼王知他必定不會乖乖聽話,便以讓位為餌,誘他留下了。輕彩見他盯着天上躁郁不安地厲害,便與臨香一同推着他去了山下的洛澤城救人。
城中最初隻有裳羽看得見煞氣,便将晏安幾人藏好跑上街去,高聲喊着讓早起要擺攤的人躲回家。奈何凡人左右瞧了瞧不見異樣,便以為她是誰家跑出來的瘋子,揮手驅趕。無奈之下她隻得咬牙前去與煞氣纏鬥。
其實裳羽怕那東西,知道一旦沾上便會與那些人一樣,至死不休。
可她又不得不去。
她做好會死的打算向煞氣發起攻擊,可惜她修為淺實在奈何不得,沒幾個來回就被侵了體。于是她便索性趁着意志尚存的空隙将城中的煞氣全都納入自己體内。
四隻妖來到城中時隻見得遍地的屍首——大都是裳羽殺的。裳羽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聞得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過頭,彼此卻已然不認得面前的昔日好友。
輕彩指着裳羽指使蠻奇七:“去,除掉那東西。”
晏安一路跛着腳拼命跑過來,聲嘶力竭喊着什麼,可惜天上神仙打架召來的狂風暴雨實在太吵鬧,誰也沒能聽得見。臨香瞥見他身影,轉身向他招招手,讓他回去。
已然拔出腰間佩刀的蠻奇七迎上飛撲而來的裳羽攔腰一斬,便将她分成兩半。煞氣并未因此而散去,似有留戀般附着在裳羽身上,随後又再次蔓延。
輕彩察覺到身後摔倒在地的晏安,前去扶他起來,問道:“裳羽呢?”
晏安直愣愣地看了好久不遠處的兩截身體,問:“你是說……與我一起的仙姑麼?”
“不然還能是誰?”輕彩以為他是吓傻了了,便擡起衣袖遮住他的目光,“裳羽怎會留你一人在城中亂跑?她去哪裡了?”
被劈開的身體恢複了翠鳥的模樣,終于是在蠻奇七與煞氣打鬥的亂步之下被踩碎。
晏安暗暗用力掐着雙腿恨自己跑得太慢,忍住眼淚臉上努力擠出笑:“仙、仙姑……去救人了,也不知……去了何處。許是稍候便……便回來了。”
“不在城中?”臨香四處張望了一下。
“不在。”
他自小麼,就撒謊成性的。
“你去山上躲躲,山上還算幹淨。”輕彩推了他一把讓他走,“别找裳羽了。”
晏安點點頭抹了把眼淚,轉身離開。他看不見煞氣,不知道那幾隻妖的眼中究竟看見了何物,隻曉得那被斬成兩的是身着青衣藍衫容貌清麗的女子,是為了治好他的雙腳而四處問醫求藥的仙姑。
他并未去浣甯山,反倒回了與裳羽一同居住的小宅,坐在院中竹椅上等着死。
天地之間隻剩下浣甯山一處幹淨的地方,許是地公地婆拼死守護的緣故,也許是戎弱特意遺漏了這裡。縱然三界混沌,唯獨這山中格外的清明,便是連天石墜落的時候也僅僅是在山裡刮起了一整大風。大風吹入院中撞開房門撩動着潮湆的發絲。發絲緩緩落下映入他眼眸中,還有遠在天際不顧衣裳被燒毀追着落石而去的薄棠斥的一點身影。
薄棠斥不喜争鬥,身邊從未佩過武器,眼下更是赤手空拳便朝天石飛去,趕在天石砸毀山脈河流前接住,再輕輕放下。煞氣纏着他,他一面應付一面又朝能追上的下一塊天石去了。周圍的妖啊仙的也在忙于此事無暇顧及彼此,相互間偶爾才得空隙幫襯一把,
有神仙匆忙中打出掌風擊碎将要落入人城的天石,召來狂風吹走炸開的流火。流火近處的薄棠斥将才接下一塊天石躲不開,眼瞧着便要被殃及,怎知浣甯山中飛來一道身影替他給擋了去。
“潮湆?!”薄棠斥看清了那身影,又喜又急切,“怎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