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彌靜靜站在遠處看着,看着,直至龐然之物開始迅速縮小顯露出胤善與戎弱的身影時才放開茕英,閃身至得胤善身後。胤善吸納了戎弱釋放的所有煞氣,此前所作的努力全都白費,隻是他并不後悔,反倒是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我還是甚麼都沒能改變。”胤善此話像是說與面前的戎弱聽,又像是說與身後的蒼彌聽。
戎弱恢複了一絲清明眼中逐漸有了神采,他瞥見蒼彌擡起的手,無奈歎道:“你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便交給師父罷。”
胤善垂下目光:“我可不是蒼彌。”
話音剛是落下,蒼彌便将手觸上胤善的背心,随後悄無聲息地落成了一堆黃土。胤善再也不是胤善了,可又并非是純粹的蒼彌,而是成了世間一切惡欲的本源,成了混沌。
不知究竟何事發生的茕英跌跌撞撞跑過來,被腳下的青草絆住險些摔倒。戎弱隔空扶了他一下,道:“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
此時離得近了茕英才看清戎弱的模樣,便愣了片刻:“您是……玉玦仙君麼?”
“回去罷。”戎弱一彈指,便将茕英送回了淨玉玦的仙宮中。
本不該是能化出仙姿下凡的修為,院中那株茕英草已有了枯敗的迹象,偏偏茕英不在乎。他不顧其他仙草的勸阻執意跳下天門回到浣甯山,闖入司天靜修的房中道出了昨夜之事。
别涯神色并無多少變化,倒是水居匆忙下榻趕去了胤善房中确認。
房裡空空的,地上還有一隻被踩壞的香包。
茕英拾起香包拍去泥土再次收回懷中。
“全白費了……終究還是逃不過……”水居立于房中喃喃自語。
别涯随後才進來。他不知道字和與水居暗地裡的計劃,不似水居那般失望:“總算到頭了。”
“師兄先去,我拿回眼睛随後便到。”
“水居。”别涯叫住轉身要走的水居,握了握他的手,這才跟着茕英朝那片原野飛去。
呆立了片刻,水居扔掉手杖尋着玉子兒的氣息至得寒霭滿銀深。玉子兒與年輕一輩的雪兔在打鬧,見得水居從天而降便止住嬉笑,神色也不由得端正起來。他似乎明白了水居前來的用意,拍去手上的雪直直望着他,在等。
“時已至。”水居落身于他面前。
“我明白的,不會再躲了。”
臉上蓋住雙目的布條解開,飄飄搖搖地不見了,露出左眼的窟窿。玉子兒慢慢走過去離得近了些,以便水天一招手便能将他收去。
“玉子兒!”雲染擠過面前因畏懼神威而瑟瑟縮成團的同族慌張地伸出手去抓玉子兒的衣裳,“等一下!”
玉子兒回頭看他,燦爛笑道:“今日正式任命你為玉子兒座前禦兔,以證友誼。”
“吾目。”水居緩緩攤開手心,“還吾身。”
雲染奮力快過了水居的聲音拽住玉子兒背後的衣裳,卻被一起變成珠玉落在司天掌心上。與右眼中的那一顆不同,這顆混着雲染的像寶石般閃着紅光,水居低頭看了許久,才将它放回左眼離開了困獸谷。
在那遙遠的原野上,他是最後到達戎弱身邊的司天,睜着一雙顔色不同的異眸歸于自己的方位上。
“你的眼睛,怎與之前不一樣了?”戎弱問道。
他跪坐在草地上,抱着枕了他雙膝倒地不起的胤善。周圍阻隔煞氣的障界是在送走茕英後築起的,已随着他神識的模糊而略見松動。
水居撫過左眼角:“有一隻小兔子。”
戎弱笑起來:“凡間處處有情誼,是神仙從不曾想過的,就連當初我在凡間遊曆時,也未能參透。”
周遭圍了一圈的司天冷面正色看着他,半點沒有“情”在。
“大荒之禹的禁界之線被我破了,不過輝即的金面留在了山中神殿裡,應是能為肅清争取些時機。我撐不了太久,障界一破蒼彌便會徹底蘇醒。”他向夙重伸攤開手,“諸神之劍,該給我了。”
幾位司天有了化劍的動作,卻被夙重給攔下。
“原野之外已有仙家築起陰陽壁,您何不解開障界。”
戎弱笑起來,颔首壓低了嗓音,爾後随着他揚起臉看向夙重的動作,腳下的煞氣彙聚成風帶着胤善飛入天空。
“為何會是今日的局面?”戎弱歎道。“若不将我複活,你等之中的某一個,也并非不能做三界之主。”
司天們追着胤善而去,隻留下夙重還立于戎弱面前:“示穹之脈以道為神,以天地為大荒之主。神之初,三界自然之道,便是指的您。”
“我何其渺小,連自己的徒弟都無法庇護,又該如何庇護三界?”戎弱慢慢站起來,拍去身上的野草,“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如今落得這般田地皆因凡人邪惡而起,三界災禍更是源自于此。那便索性肅清凡人重頭來過,等到那時,我自歸位三界之主。”
他說得平靜,夙重卻不免大吃一驚:“您知道自己在說甚麼麼?!”
戎弱擡頭看了看憑一己之力便讓諸位司天難以招架的胤善,又道:“錯在我,也在人。”
“若是人人無欲無求完美無瑕,還要神作甚!”
“好人的确比壞人多,可一個壞人所行之惡便足以摧毀無數善念。分明是凡人之軀凡人之智,卻總以為能淩駕天道。”戎弱收回目光,見得夙重神情沉重不由得笑了,“既已朽,除務盡。便以此贖我所犯下的過錯。”
“師尊!”
然而夙重來不及阻止,戎弱飛去胤善身邊隻是甩了甩衣袖,百餘位神仙合力築起的陰陽壁便被他破開了。
迸發的煞氣如長戈飛戟沖散了圍聚在此的司天直驅四面八方落在了人群聚集的城池中,化做雲霧随風散開。凡人肉眼不可見無法避開,便有許多人沾上了,被惡念霸去心智拿着菜刀撿起扁擔相互厮殺起來,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才松手。于是赤手空拳的人又将死人手中的武器撿起來,繼續揮向下一個。
“我隻予以一點惡意,他們便兇殘十足。”戎弱笑道,“這便是人性。”
共築陰陽壁的神仙被肆意而來的煞氣纏住分不開身來重修,幸好困獸谷中的妖王趕來引開了大半,這才使得他們抽出身來繼續補救。
餘下的仙啊妖啊全在意自相殘殺的凡人去了,忘了界域中還有座九曲萬魔山。
神天與大荒之主雙雙離開了,禁界之線也變得模糊,山中的魔便生出了離開的心思。縱然神殿中的金面化作巨大的神光壁罩籠住了整座山,卻也因久無後繼之力前來鞏固而漸漸開始黯淡。魔物們歡呼雀躍着,隻等神光散去的第一刻破壁而出。
“還沒熄滅。”
“快熄滅了。”
“沖出去。”
“沖出去!”
“去我的故鄉。”
“去見久别的親友。”
神殿與金面殘留的神力耗盡,神光不複。魔物們奔騰着沖了出去,密密麻麻的,好似流泥一般轟轟轟湧來,踏得大地震震作響。而九曲萬魔山也如煙雲一般坍塌,滾滾濁污卷着落後的小魔不斷追上前面的腳步,然後又越過。
最後,魔物們全都乘着滔天氣浪,朝昔日的禁界之線大笑歡呼而去。
“出來啦!”
萬年來的善惡分明終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