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棠斥當然知道:“是仙君的……”
“是淨玉玦的甚麼?”
見薄棠斥仍有踟蹰,暮缃應擡起膝蓋頂了一下他的腿:“知道還不快說。”
“是仙君的結發玉。”
“何謂結發玉?”胤善立刻追問,心中似乎已有了猜測。
“沒有比這更貴重的東西了,你好好收着。”話已至此再無其他可說,薄棠斥要走,胤善卻不放。
“告訴我。結發玉究竟是甚麼?”
“裡面還有一封信。”茕英指指他手上的信件提醒道,“上面興許提到了結發玉。”
胤善這才松開薄棠斥拿出薄薄的信件展開。薄棠斥看着他慌張着急的模樣暗暗歎了口氣,終于徹底放下了對胤善的埋怨。
身後傳來低沉的嗚咽,暮緗應回頭看去一眼悄聲問薄棠斥:“結發玉是何物?”
“凡人結發為禮,拜成夫妻。”薄棠斥低聲回答,“神仙落發成玉,是為結發玉。”
胤善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滴落在信上的眼淚,怕弄壞信紙不敢太用力。信上寥寥幾字——吾心悠悠,吾意且長,不善情悅,窺人之姿,斷發結玉,以盟以誓。
茕英手足無措想安慰他,可也隻能重複說着讓他别哭。胤善橫過衣袖擦幹淨臉,努力笑了一下:“他連字都懶得多寫。”
信上所寫的茕英也看見了,隻是他初具神形靈慧未開識不得太多字看不懂信中所述的情意,以為胤善是想念仙君才會落淚,便咬咬唇道:“你思念仙君的時候可以看看我,你不是說我與仙君生得一模一樣麼。”
他嘴唇被咬得通紅,不禁吸引了胤善的目光:“我沒有親眼見過他滿頭青絲的樣子。”
“你所見到的仙君是甚麼模樣?”
“眉、睫,還有頭發皆為白色。”胤善回憶着淨玉玦的一颦一笑,不由得伸手拂過茕英的眉毛,随後撩起他額前的發絲,“唯有這一縷還是墨色,十分惹眼。”他抽回手幽幽歎口氣,“可惜,如今已然全白了。”
“我試試。”茕英閉上眼強行催動體内本就不多的仙力循着胤善的描繪慢慢染白了自己的眉、睫,随後是頭發。“額前有一縷墨色的。”他想着胤善這句話拼命留了下被他摸過的那綠青絲。單單隻是這般,便幾乎快要耗盡他薄弱的修為。
人間百年,天上百日。算來,他也不過是株百日草。
茕英睜開雙眼,虛弱得有些站不穩。他還是努力挺直身體對胤善笑:“這般,像了麼?”
許是淚水糊了眼,朦胧之間仿佛當真是淨玉玦站在他面前,那些所謂的命中注定、那些注定的生死相離全都與他們無關。他不是那個堕魔的蒼彌轉世,淨玉玦也不叫淨玉玦,與戎弱重塑的神身無關是隻經年化成的玉靈。誰要做三界之主誰去做,誰要為三界而死誰去死,全都……全都與他們無關。
“倘若一切都是夢該有多好。”胤善上前緊緊抱住茕英,将他當成了淨玉玦。
茕英有氣無力地擡起手拽住胤善的衣袖,笑道:“是夢呀……”
“是夢麼?”
“不是夢……我又豈能遇見你……”茕英徹底沒了力氣,靠在胤善懷裡往下滑。
胤善立即從夢裡醒過來,擦去淚水抱着茕英要往房中去。茶棚裡的柳之見得了,拱拱臨香迅速起了身,悄聲說了句攔下胤善便往茶棚外跑去。
臨香反倒快他一步沖上來攔下胤善,質問道:“你要帶他去哪裡?”
“回房。”
“他不是仙君。”柳之急切說道,“你、你不能……”
臨香這才明白柳之要攔下胤善的用意,接過他羞于說出口的話:“不能同房!寒了仙君的心!”
胤善大吃一驚,解釋道:“我是想帶他回房休息。”末了再次補充,“讓他獨自休息。”
兩隻小妖這才放他走。
山宅中屋子有好幾間,胤善随意推開一間空置的走進去将茕英放在榻上。力竭暈過去的茕英靜靜閉眼躺着,倒更像是他往日見到的淨玉玦了。他落身坐于榻邊扭頭盯着茕英端詳,仿佛下個刹那他便會睜開眼打着哈欠坐起身來,将額頭靠在他肩上嚷一聲困。
結發玉盟的到底是哪一門誓?是否如他所盼望的那般?
胤善想問清楚。
可惜,眼前的并非是淨玉玦,給不了他所求之任其一。
“你用他來思念淨玉玦實在不應該。”門外傳來聲音,随着水居跨過門檻的身影而一并出現。他獨自前來,避開房中陳設至得榻邊這才解開遮住雙眼的布條俯身下看,“與我所見的淨玉玦并不相同。”
“你見過淨玉玦?”胤善擡頭問道。
水居閉上眼,布條也随之出現在他雙目之上:“百年前的事了。”
胤善似乎想起來了:“他記憶中似乎确有其事。”
“既然如此放不下,為何不去師尊身邊?”水居又道,“淨玉玦的神識尚存半縷,或許還能感知你在近處。”
“那豈不是令他更為難過。”胤善長歎一口氣,“我亦難過。”
“你害怕師尊會替代你心中的淨玉玦。你……”水居逼近一步,“不止對淨玉玦有情。是恢複了蒼彌記憶的緣故,還是你原本便是如此?”
其實胤善并不想回答,可不知怎的,竟還是喃喃說了:“我不是蒼彌。”
“你是。否則以你在帝焉的所作所為,會輕易放棄淨玉玦?”
“你究竟想說甚麼?”
水居一揮袖用力關上門窗,自腳下潺潺而起一柱水流圍繞于他二位身周盤旋而上,随後轟然四散凝成冰珠懸浮半空填滿屋内。胤善正環顧,冰珠忽然又全數墜落掉進地面,周遭随之失去全部聲響。胤善不适應,頭暈了片刻才好,而當他閉眼甩頭再睜開時,眼前早已改了景色。
腳下與頭頂唯有碧空白雲,仿佛伸手便能觸碰,可當真要觸上時才發覺明明空無一物。胤善仍舊是坐着的姿勢,身下卻是空的。水居雙手垂于身側紋絲未動,雙目之上的布條自行解開飄浮在空中。
胤善十分驚詫,站起身來問:“這是何處?”
“我的境界之中。”水居道,“有些話,不宜外露。”
“甚麼話?”
“三界之主并非隻得由師尊來做。”
“還有誰?”
水居擡起手輕指胤善胸口,将示穹之脈抽離一絲出來:“示穹之脈,也就是你。”
金色絲線緩緩飄向胤善身旁,落地時化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形,隻可辯得飄搖的衣袂與發絲。胤善覺得這身形十分眼熟,卻又想不起究竟像誰。
而此時水居身旁也出現了一道身影,胤善在記憶中見過他,知道他是文天。文天對胤善笑了笑,道:“你我應是初次見面,我是蒼彌的五師兄,字和。”
“我知道,字和師兄。”胤善沉下心氣正眼看向兩位司天,“我若成三界之主,能同時救下淨玉玦與戎弱麼?”
“不殺你,淨玉玦在師尊體内便無用處。可以為他另塑一座身,由示穹之脈來養護。”
胤善忽然想到了什麼,拿出淨玉玦留下的結發玉:“用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