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愣了愣,方才又開心笑了:“謝謝你的衣裳,我很屬意你身上氣味,難得讓我在凡人堆裡睡了幾個好覺。”
“我幫上您的忙了麼?”
“可是幫了我好大一個忙。”
“那就好……”他依舊十分虛弱,話音便也漸漸弱下去,念着雲染的名字再次入睡。
翌日醒來,舛奴正勉強自己要起身,忽見枕邊有一白物遂定睛細瞧了,才驚覺乃是前幾日公子養的那隻。白兔仍在睡,他便未動它,暫緩了起身的打算側過去輕輕擡手撫摸起來。
手掌所觸摸的既溫暖又柔軟,是他此前從未感知過的。
“雲染大哥……”昨夜如夢如幻間所見之人他還記得,便不禁對着白兔呢喃起來,“小兔子,你是雲染大哥留給我的麼?他還會不會再來看我?”他說罷往前挪去靠近白兔身邊,牽過被褥蓋于它身上将臉也貼去,小聲喃道,“不是冷的,好緩和。”
正熟睡的雲染被他鼻息弄醒,睜開眼睇一下蹭于自己懷裡的臉便又再次閉上。
楚夫人不許公子養這白兔,此事當舛奴身體恢複後抱着白兔再去見舟謙時便被宮奚厲聲告知。他便又抱着雲染回到自己小屋中,放它于榻上擱了碗水才關上門離開。雲染在榻上打了個滾,鑽入枕頭底下酣睡至傍晚腹腔空鳴才醒來。舛奴還未歸,它又等到入了夜方才頂開房門溜出去。
枝頭上的翠鳥瞧見了,叫得幾聲引它擡頭看來。它瞧了四下無人便一躍上樹去,蹲于翠鳥身旁細聲道:“夫人不許我近舟謙身,也不知他此時如何了。”
翠鳥引它前去舟謙寝殿外,藏于樹梢裡道:“前兩日生了急病至今仍不見好,我已與仙君說了,仙君此時正在裡頭替他醫治。”
“我來那日他還好好的,也不像是身有頑疾,怎地突然會如此?”
“人心難測,你以為她對你好時,又豈會料到她是要害你。”
白兔自是不明白她言下何意,躍下樹尋吃的去了。
房中淨玉玦不現于人前,凡人瞧不見他,這廂收了仙氣穿牆而出立在月下皺眉有深思。翠鳥見了,飛來落于他跟前化作女子模樣,睇上一眼正打瞌睡的宮奚與舛奴不敢多作聲。
“既然夫人不待見雲染,那你便留下來替他,若舟謙有動靜再來告訴我。”
裳羽細聲應道:“那雲染可要叫他回家宅去?”
淨玉玦尋思過片刻,道:“留它在宮裡打探消息也好,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另外,讓輕彩去薛夫人宮裡,玉銀兒玉子兒前去和安宮。再過些時日王後該臨盆了,想來蒼彌近日也将要現身。”
裳羽颔首應了,化作翠鳥飛入夜裡。
夜裡春意未泯,細細落下綿綿雨。淨玉玦拂了拂衣袖彈去飄來的春花,擡步向和安宮而去。入宮為醫半載,他已是日日夜夜守在霍王後寝宮外半步未曾離,院裡院外皆布下層層障界,誰來誰去時時刻刻有感知。
戚家三兄弟之死仍舊紮在他心裡,即便是将要迎來小龍子第二世也未見任何好轉。神仙哪裡有夢呢,他卻時常能夢見他三人在浣甯山宅中嬉鬧時的光景,叫他再也不願醒來。即便如今戚亭涵将要轉世再生,可上一世有所親近之事他又還記得幾樁呢。
都道是凡人心緒複雜,原來神仙亦是如此的。
他縱身躍然上了屋頂飛檐上,負手對月,輕歎了一聲。
皎月中飄聚出一點黑影,那黑影逐漸近來與他隔着障界無言而相望,皆是未有要動手的意思。
淨玉玦先開了口:“我正想着你或許該是現身了。”
黑袍男子撫上臉上的金具,又垂下手去道:“我一定要取走他的魂魄,将他徹底抹去才行。”
淨玉玦思忖片刻又問:“我想了許久仍是不明白,當年你操控馮漱已殺了戚亭涵,卻并未立即取走他魂魄,這是為何?”
“我想再見你一面,不由得給自己留了些時間。戎弱,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麼?”
“若你面前的乃是真正的戎弱或許記得。”淨玉玦不禁低頭看了眼自己胸膛,繼續道,“可我并非戎弱,至少眼下你所見的還不是。”
蒼彌默口片刻,才問:“你如今叫甚麼名字?”
“淨玉玦。你若執意想叫我戎弱也無妨,盡管憶不起往昔,但我仍會應你。”
“過去之事,你當真半點都不記得了?”
零零散散的畫面呈于腦中叫他心裡一緊。戎弱曾告誡之言又于耳畔傳來,那些光景便全都崩碎了去叫他再也拼湊不起。他隻記得大荒之禹初見那一眼,以及蒼彌于月下叫的那聲師父。
“蒼彌,你為何會堕魔?”這個疑問困惑淨玉玦許久。
蒼彌擡手按住心口,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大荒之主由示穹之脈應願而生,數億年來,一代又一代。”
“示穹之脈?”
“戎弱,你的願望可有實現?”
“是否有實現我是不知,不過我眼下唯願蒼彌的轉世能平安長大、壽終正寝。”這并非隻是出于天帝的處罰,而是淨玉玦此時此刻真心所願。
他希望小龍子往後每一世都能平安喜樂,為此他願意世世守護在他身邊。
“蒼彌……我若留于世間,三界所期盼的生生不息便絕不會到來。”話音落時他身影亦有動,便是如霧撕扯片片散去,唯有一句言語留于淨玉玦耳邊。
“我的心願究竟要等到幾時才能實現?分明已祈求過無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