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不知仙君此出是何意,遂蹦前幾步問道:“仙君要我現原形是何故?”
淨玉玦一招手收了它入懷,正欲交代豈料被玉子兒自作聰明搶去話。便聽他清了清嗓,道:“想來是與馮少東家有關,我早些時候剛回天上幫仙君查過了他的轉世。”
他話落一半裳羽已是扶住額頭心下裡何其無奈,睇一眼淨玉玦身旁的玉銀兒又瞧向臉色沉下的淨玉玦,末了歎口氣。輕彩亦是有察覺,掩嘴而笑道:“玉子兒許是思念地公地婆,想回浣甯山去了。”
聽得輕彩此間話玉子兒才是一愣恍然有大悟,立即捂住嘴驚恐看向淨玉玦連連搖頭:“我、我……”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馮少東家轉世之事不能叫玉銀兒知曉,索性挺直後背壯起膽子問,“仙君,我不明白,此事為何不能叫玉銀兒知曉。玉銀兒,你與馮少東家有過節麼?”
玉銀兒面上無動靜,看向玉子兒搖搖頭:“沒有。”
“那為何不能叫你知道?”
便是連玉銀兒自己也不明白,看向淨玉玦略是困惑。她卻不問,亦是不知該作何問,隻心想是仙君自有仙君的考量。
衆妖皆有神秘便使得玉子兒有了好心之心,将處罰一事忘卻腦後追問起淨玉玦來。淨玉玦惱他,本是打算一聲令下讓他滾回浣甯山去的,可一轉念又消了氣,擡手狠狠往他額頭使勁兒彈了個痛快,抱着雲染出家門往宮城裡去了。
他一面走着一面以凡人不可聽之音交代道:“進宮後你不可顯人形,亦不可開口與凡人言語,便當隻尋常的白兔陪在舟謙身側。若他有難,不動聲色出手護一護。另外,提防着些楚夫人,她有動作便告之裳羽。”
雲染努力仰頭望向淨玉玦,問道:“小龍子前世乃被馮少東家所害,仙君為何還要如此護他?”
淨玉玦思量許久也答不出緣故來,便嫌麻煩假意裝作未聽見,信步過街巷進了宮。未免侍衛盤查多費口舌,他将雲染以袖手遮住方才前去了慶元宮,悄悄将白兔抛入高牆其中。
忽然遭高抛而起,雲染尚未料得遭此一回當下便慌了神,淩空翻騰時見得仙君稍稍揮别轉身離去更是一愣,落地不穩滾了好幾翻身。
便巧,舟謙磨得母親首肯正于院中玩耍,驚見了一白物越院牆而飛入,遂起了身大步前去,抱了正四下張望的雲染入懷裡新奇道:“哪裡來的白兔,怎會從天上掉下來?”
在旁宮奚彎腰湊上前來細瞧了,伸手抓住雲染一雙長耳提起來,道:“許是哪個宮裡跑出來的,公子千萬别碰,萬一遭人陷害染上病,又得難受上好久了。”
雲染耳朵被揪疼得厲害,奮起胡亂蹬了幾腳不見效,竟是叫出了聲。兔子鳴叫格外難得一聞,普天之下尚無多少凡人聽過,此番全都愣住驚訝不已投來目光看着它。它心裡不痛快,又不敢輕易動妖術,便是毫無顧忌聲聲嘶鳴,那模樣着實惹人憐。
舟謙這廂回過神來,于宮奚手裡接下它托在懷裡不住安撫。那雲染還算聰慧,便往他懷裡使勁鑽去以讨得更多歡心。
好歹是仙君吩咐的差事,雲染自然不思怠慢。雖然仙君先前粗魯将它扔進院子叫它心中難免有怨言,但念在此番乃是自己主動跟來般孟便隻好忍了去。
雲染正尋思其他,便忽然被舟謙托住前肢高舉而起,不禁愣神定睛看他。便聽他仰面笑看來道:“我要養這白兔。”
宮奚驚慌失措又不敢上前頂撞,便急道:“可、可若是被夫人知道,奴婢定會挨罰的。”
“我會親自去和母親說的。母親疼愛我,定不會不答應。”他話音裡帶喜,便是連旁邊的小随從都聽出來了,“舛奴,去拿些布來,我要給它做個窩。”
舛奴二話不說轉身回自己房裡抱來衣裳呈給舟謙。可這衣裳尚且需裁剪,舟謙哪裡拿過剪刀針線,最後還是全都交給了宮奚。
幸而楚夫人不常來看舟謙,便是好幾日後給他送點心來時才發現。
母親來了舟謙自是欣喜,不覺懷中還抱着雲染便跑上前去行禮觐見了。楚夫人一瞧他懷裡抱着白兔,臉上神色立即陰冷下來當即揚了手。舛奴一見,沖來抱住舟謙将他護下以己身挨下了那一巴掌。
“來啊,将這小畜生拖下去。”她言下裡指的自然是舛奴。
随行而來的宮奴已是長年侍奉在楚夫人身邊,必然明白她話裡意思,便将舛奴從舟謙身上拖開了去,找了個隐蔽的角落拳打腳踢一陣不叫公子瞧見。
舟謙正面色驚恐向舛奴被拖走的身影看去,楚夫人便又指着他懷中白兔下令道:“快将這隻小畜生弄走,公子體弱被它傳了病來正發熱不止,得卧床幾日才好。去請醫士僚長,并告知太祈王。”
舟謙不知母親何故又稱他患病,困惑如實道來:“母、母親,孩兒身子健朗,尚未有發熱,舛奴與白兔也皆無過錯。”
“你年紀幼小哪裡明白母親的辛苦。”楚夫人伸手撫摸着舟謙稚嫩的面頰,溫柔笑道,“你深得你父王寵愛,招來旁人無限妒嫉。無論是薛夫人與公子南乙,還是霍王後與她腹中即将出生的宗子,全都将你視作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母親不過是想保護你,你必須聽話才能在宮中活下去,明白麼?”
雖是不懂母親話裡意思,乖巧如舟謙仍是點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楚夫人臉上笑意又濃幾分,拿出一塊糕點遞至他唇邊,見他張嘴咬了一口方才滿意,對身旁宮奚道:“還不快将公子懷裡的畜生拿去處理幹淨。”
“是、是!”宮奚得了旨意,雖對舟謙此番于心不忍卻又分毫不敢違抗,上前拽了兔子沖出宮去。隻是她好歹心有餘善,實在下不了手取這無辜活物一命,便偷偷将它給放了。
雲染無去處,此時冒然回不得慶元宮裡去,便索性溜達起來尋思着該如何是好。楚夫人待它那态度,即便此時大搖大擺又前去了,遭人發現許是又要被扔出來。凡人雖難傷它分毫,可倒也并非取不了它的性命。
隻是可惜了舛奴那件好衣裳。
便是這般漫無目的邊走便想了,不知不覺又避人耳目進得慶元宮裡去,沿着淡淡血腥味至得舛奴跟前。
舛奴渾身是傷,被扔在下人院中的牆腳下,便是連月光也照不到他身上絲毫。施以處罰的宮奴早已離去,進進出出的宮奚們也未曾朝他睇過一眼來。他就仿佛不存在于這世間,孤零零暈倒在黑暗裡。唯有雲染上前去了,湊近他鼻前聞了聞氣息。
“爹……娘……”
嘴裡雖這般夢呓過,可其實舛奴并無爹娘,自他記事來身旁便沒有受他如此稱呼之人,哪怕是他時今多少年歲了,都無人真正知曉,不過是看他身高體格随意定下個年歲罷了。
雲染四下裡張望許久,見無人再走動才違抗了仙君吩咐化作人形抱了舛奴起來,嗅着風裡的氣味将他送回房,而後悄悄摸進醫士僚裡偷了些藥出來。
如今倒是有幾分慶幸在浣甯山上時被仙君逼着熟讀了醫書,方才知曉眼下該如何是好。
房屋無半盞燈與燭,雲染便吹出無數螢火來,借着此微弱妖火得以好好替舛奴仔細療過傷,一遍一遍舔去他滿身凝固的血。
舛奴迷迷糊糊睜開眼,側頭見得一位年約十五六的大哥哥,無力呢喃道:“你是何人?”
雲染趴在他面前托腮笑道:“我啊,我叫雲染,今日救你一命,來日你可得好好報答我。”
舛奴緩緩伸握住雲染放于榻上的另一隻手,喚道:“雲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