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徑直往天央的屋子而飛奔去。
這裡原本該是天央與見喜成對後共同居住的地方,如今見喜走了,剩下天央依舊獨自守着過去。既然天央仍受困于百年前的那一日,他便也絕不踏往明日一步。
“天央!”
聽得憐的聲音,正坐于榻邊垂首發愣的天央擡起頭來,又再次皺眉垂下,問道:“厭隗去找你了,你沒見到他麼?”
“見到了。”憐大步走來揪住天央的衣領用力将他提起來,怒道,“正因見到了才來問你,你當真要讓我跟他走?!”
“當真。”天央握住憐的手腕,繼續道,“離開霜墨裡,再也别回來。”
“事到如今你叫我走……那你為何還要用妖香将我困在屋裡?!你真想讓我走,他來時便雙手奉上不就好了!你分明……分明……”
“憐,這些年你該明白了,我不過是忘不了見喜,并非對你有情意。”
“既然如此何不留我在身邊一輩子都将我當做見喜?!你讓我穿女裙也好,學女子說話也好,我都願意。即便讓‘憐’消失,我亦是願意的啊。倘若我有半點不滿,你以為我能做一百年麼?!”
此話聽得天央頓生怒火,他使勁掰開憐的手将他推開大聲喝道:“看見你的臉隻會讓我想起見喜的死!無論再過多少年,你越是願意便越叫我難受不安。”他說着便低頭捂住臉,“求你了憐,跟他走罷,如此一來,你我或許便能從這份罪惡裡解脫了。”
憐自嘲般笑了:“自從見喜死後,你便從未仔細看過我。我一直都明白,即使你不情願我這張臉也會令你想起當年之事。你口口聲聲說要對厭隗尋仇,為此吸食其他妖物的修為,放任自己越來越古怪,可你内心真正想尋仇的,乃是你自己。你無法将過錯全歸咎于厭隗,始終都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見喜。我亦是如此啊,一切皆因我當年私自離開霜墨裡而導緻。這一百年來我無時不刻都在怨恨自己,想着,與我有相同心境的你在身邊至少能為彼此分擔些許。原來,原來我的陪伴竟會令你痛苦。那我确實……不該再留在霜墨裡。”
天央仰起頭看向憐張了張嘴,而後又垂下頭去:“對不起,憐,對不起……我忘不了見喜死在涅槃中的那副模樣,故而無法遵從自己真正的心意……也從不敢抱有過多奢求。我原以為即便……不能與你浴火涅槃,隻要你還在,便是以竹馬相伴也好。當年厭隗臨走前對你說的話我其實聽見了,也曾認真想過要與你……可……見喜是因我當年選了你才慘死,我無法再背叛她一次。”
“所以其實,你與我是兩情相悅的?”
天央稍有遲疑,終是敵不過吞噬着理智的眷戀用力點點頭。
憐近前去了,試探着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他,笑道:“明日,便以姊兄的身份,代替見喜送我一程好麼?我要去明日了,你須得好好看着才行。”
他二位都沒能瞧見因最後這句決意分别的話,使得彼此皆是淚如雨下的模樣。
困于昨日的最後一夜,終于又敞得心扉聊起諸多兒時事。為可為,不為不可為,便是再不生愁苦,再不生疏遠。
“若是厭隗再敢欺負你,我必将用族規予以嚴處。”天央伸展過筋骨站起身,面帶微笑朝憐伸出手去,又道,“記得偶爾回來瞧瞧。”
憐亦是輕松笑了,握上天央的手借力起得身來:“待安定下來後便會回來看你。對了,困獸谷西北面有座不望崖,以前被厭隗救走時便是住在崖洞裡,不知道他換地方沒換。”
“我若得空,也會去見你們。”
“那位受朱蟲控制的仙君你有何打算?将他留在霜墨裡與你作伴倒也不錯。”
他二位一面閑話着一面往屋落走去。
天央故作惋惜歎口氣:“先祖心中已有牽挂之人,我又怎好強留他在霜墨裡。他體内朱蟲已被我取出,想必醒來後立即便會離開。”
憐稍有些愣:“你為何喚他先祖?”
“他便是古神戎弱。”
“原來竟是先祖。所以你那時才會說那番話。”憐恍然大悟,而後又露出略帶歉意的神情道了歉,“我還以為你是被貪念沖昏了頭腦。”
天央笑了笑,替他推開面前的門後退至一旁,道:“快進去叫厭隗起床,該動身了。”
可憐這廂偏偏鬧起别扭來,踟躇于門外半天不肯入内:“鬧得霜墨裡百年不安生,最後竟還當真遂了他的願,真叫我不痛快。”
放下仇恨無牽無挂飛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便好,我與見喜将永遠于你身後默默守護。天央走到憐身後,雙掌輕輕貼上他後背往前一推,低語道:“去罷。”
憐入得屋内一瞧,立即道:“他根本不在此!”
“許是去了别的地方轉悠,再等等。”
憐,我之所以對你用下妖香不讓你去見厭隗,并非隻是怕他再次加害你。
憐攥緊拳頭咬牙切齒道:“他走了。”
“時辰尚未過,亦未能聽得我最後的選擇,他怎會離開?”
“混賬東西!”憐竟是氣得大罵幾句,随後轉身正要對天央開口,便是見得天央淺淺笑了。
“要去找他?”
雖然你說百年來我從未仔細看過你,可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的雙眼片刻不曾從你身上移走。
“我憋了一肚子的火,若是不找到那混賬撒個痛快,豈不便宜他了。”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對你說。”天央往旁邊退開兩步,笑道,“去罷。”
所以我明白,你對厭隗并非隻有恨。
憐狠狠抱了拳:“那,我走了。”
“憐!”當憐從身邊走過時天央忽然伸手拉住他,茫然無措半張着嘴再道不出一句真心話,便隻得松開,“厭隗已是玄鳳之身,他在外作亂勢必會為族裡帶來麻煩,你得多看着他些。”
“姊兄放心,我定會好生管教。”
“保重。”
不讓你見他,更是怕你甘願跟他走。
“保重。”憐笑着道出這二字便大步走出房門,展翅飛入青天之上。
可你還是,跟他走了。
天央望着憐遠去的身影輕聲呢喃道:“憐,我們成對罷。”
而那青天之上,心愛之人已飛往另一隻鳳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