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亭文已然做了三拜,聽得此言便慌張道:“可是師父将才說,叫我喚您做師父的。這便是答應收徒的意思了才是。”
本有退縮的戚亭常見淨玉玦又推脫起,便也道:“君子一言九鼎,師父怎能說話不作數!”
城主先前思量許久,想來亭文亭常能拜師多學一門功夫也是甚好,便道:“若能叫他二人拜莫公子為師,從此收心不再闖禍便是幫了我戚家大忙。莫公子不必有顧慮,但凡他二人有不懂事之處,隻管教訓。”
淨玉玦面有難色:“二位公子天資聰穎,想必——”話未盡,便遭堂外來人打斷了去。
“爹,聽說弟弟已——”正是那戚亭涵。他本于城外搜尋兩個弟弟蹤迹,聽得府兵來報人已回府,便急匆匆回來徑直奔至前堂,來不及等見到人便先開口。豈料淨玉玦也在府上,聞得他言語回轉身來。
他一見他,便愕住,尚且不能道出一整句。
“大哥。”戚亭常喚他。
戚亭文也喚:“大哥。”
以半步入堂的姿勢僵持猶豫了片刻,戚亭涵才進來,神色凝重不敢朝淨玉玦看一眼,又見二位弟弟跪向他,便問:“你們此是作甚?”
城主從旁道:“亭文與亭常皆拜了莫公子為師,日後便會收心于莫家門下鑽研醫術。”言于此,他又告誡少年二人道,“你二人既已誠心拜師,便仔細聽公子的話,莫再鬧事闖禍,不然便是師父打了回家還有爹娘打。”
戚亭常聞言渾身抖了兩抖,卻見戚亭文轉身又拜高堂:“請爹放心,孩兒定當潛心好學。”
此番已然錯過時機再拒絕不得。事已至此難有轉圜的餘地,淨玉玦唯有輕歎息承了這麻煩事,收下兩位少公子為徒弟。二位少公子免了頓闆子又拜得神醫為師,自然高興,左右近前來連連師父叫。
從丫鬟口中得知此事,夫人便趕來堂中見得淨玉玦,又覺此人與畫上仙家頗有幾分神似,遂投以好意,便也是允許這門拜師。唯有戚亭涵面色仍是難看,始終不曾正眼瞧過淨玉玦。淨玉玦不知他何事鬧别扭,也懶得打聽,故作視而不見。
城主與夫人意要留淨玉玦用午膳,便連門外馬車上打盹兒的引以也被小厮請進門,正驚歎四顧時,便見得仙君遭人圍住七嘴八舌聽得身上哪處有病痛,已是臉上再挂不穩笑意。院中陡然熱鬧起來,為請得莫公子看病,管家索性向城主請了令。因而城主又來問淨玉玦的意思。
淨玉玦怎好拒絕,正欲應下,便見得戚亭涵上前一步先道:“爹,亭文與亭常雖已拜師,但尚未擺得拜師宴,此時勞煩莫公子在府上行醫怕是不妥。我便先送莫公子回去了,改日再專程請他過來。莫公子,請。”
他妙語連珠下來,哪裡還有機會讓淨玉玦替人瞧病。淨玉玦倒覺正好,遂向城主與夫人辭行,跟在戚亭涵身旁出府去了。二位少公子疾步跟來,卻遭戚亭涵半路攔回去,隻得眼巴巴目送師父出了城。
過後二位少公子關上門聊起拜師一事,戚亭常才支支吾吾道來實話。不過他二位琢磨過,倒是覺得此乃上天賜的師徒緣分,遂下了決心要好好學。自然,此也是後話。
且說戚亭涵送淨玉玦回山去,引以跟至城門外便散去馬車飛身獨自先回了。此事他做得隐蔽,自不可叫凡人有所察覺,唯是淨玉玦有感知,擡眼瞥了雲下浮蛇,不動聲色動動手指施下法術,将其露出的蛇尾給隐去。
二人步行往浣甯山中走。淨玉玦舒展過身子骨朝戚亭涵笑問:“你身上傷勢可有好些了?”
冷臉的戚亭涵正欲開口回答,不覺又思憶起昨日,便驚了心神錯愕頓步,轉身倉皇而離了。淨玉玦回頭見他如此怪哉,不解其故,無奈歎一聲,快步追上前将他攔下,于懷中拿出一瓶藥膏遞入他懷中。
此藥膏本是辰時離家所帶要交由戚亭涵之物,隻是他始終未能尋到好時機,便想着分别時候再送出。怎知戚亭涵途中忽然折返,連說半句話的時機都不給。
“療傷的銀兩戚公子還未給,我且先記在賬上。下回相見時,還請戚公子莫要忘了。”此乃戲之于言,便也是淨玉玦許下再相見的誓約。
戚亭涵聽不出話裡意思,隻是低頭瞧了,視線卻不在那藥瓶上。可惜袖長遮手橫豎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便把心一橫,捉住淨玉玦手腕子掀開衣袖仔細端詳片刻,見得其上并無牙印不禁深感失望。
莫須有并非淨玉玦——這般确信後,戚亭涵難掩失落。雖從未認定莫須有便是畫上仙君,卻也不知何時起有了幾分如此期盼。
若莫須有不是淨玉玦,那他也再無與之常來往的情由。
淨玉玦瞥着戚亭涵露出一絲笑意,他豈會不知戚亭涵别有用意,此番故出左手便是要叫他死了再試探的心。
他佯作不解,問道:“戚公子可是哪裡不舒服?”
說起根由,許是天熱的緣故,絕非因身上有傷。戚亭涵松開淨玉玦手腕于腰間取出荷包,拿了幾兩銀子推入淨玉玦懷中,郁郁寡歡道:“若是不夠,改日再讓亭文替我給你。”便也未在意淨玉玦是否出手來接,他道完此間話便徑直轉身而去。
銀兩貼着衣裳落了地,淨玉玦未拾得,目送他遠去了方才看向自己手背,對其輕吹一口仙氣解了隐藏。牙印還留幾許,隐隐仍有痛意,竟是再無好轉的迹象。淨玉玦又将其隐去,揮袖撈起地上銀兩于手中,收起藥瓶回自己宅子去了。
眼下麻煩事又新增一樁,戚家二位少公子既已拜入他門下習醫,他便誤人子弟不得。遂匆忙回了宅子差遣小妖們悉數出門去,将凡間醫書全尋來。小妖們不解,背着仙君交頭接耳議論幾回,又不敢怠慢,便早早尋來數百本,放于仙居房中桌案上。
雲染放下懷中最後幾本,轉身對癱坐屏風前的仙君道:“仙君,您要的醫書便是這些了。”
仙君慵懶擡了擡手:“知道了。”
待雲染出去,淨玉玦一揮衣袖關上門,熬了兩個日夜終于将醫書全部看完。遂于第三日傍晚,他終于打着哈欠出房來,負手端着一卷竹簡行至院中。這三日,前來問醫之人多出許多,小妖們便是忙得無閑暇,此時院中且還留有兩三人,正被地公地婆灌湯藥。
玉子兒見仙居出來,立刻上前道:“公子,近日來好幾人都是同樣的病症。”他轉頭瞧了瞧院中凡人,踮起腳湊近淨玉玦耳畔悄聲又道,“是妖物作祟。您未出來,我不敢擅做決定。”
淨玉玦便覺甚是煩悶,低聲抱怨道:“我可從未聽說下凡來還得斬妖除魔。”
“那我們便不管麼?”
掂量幾下手中竹簡,淨玉玦便将其交給玉子兒囑咐他熟記當中文字,這廂剛至病患身旁打算仔細問問,那為行方便尚且開啟的大門外便傳來一陣駿馬嘶鳴。來人正是戚亭涵,徑直沖入宅子左右快速環視了,見得淨玉玦在院中遂大步奔來,扛了人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