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漱已臉色微滞,張侖錦斜眼見了勾起嘴角再問:“那你家公子呢,可也喜歡你麼?”
仙君雖對旁的神仙皆有疏離從不顯露真意,但獨獨待她與玉子兒不同,想來也是喜歡的。因而她又答:“想來也喜歡。”
馮漱已此刻定定愣在那裡不動彈。情剛不知所起時,便叫人寸斷愁腸垂襟淚了。
彼時,那未知凡人此番惱苦的仙君正閑卧茶棚小寐。山風徐徐來,青草添幾香,憑得蟲雀長叫喚,更盛樂未央。
仙君少有地做起夢來,置身灰天雷雲之下,凜然浮空而立。他腳下萬海彙聚,洪濤不止、聲震四方、濺水成雨。疾風又卷雲霖,漫天氣勢迷亂天地,叫方圓千萬裡内再無生靈敢近。他已無力再以光界護身,便叫逆流翻騰的海水濕了白發白衣,任其貼身逐風去。
從萬丈深海的地底下伸出一雙手,欲要撕碎那石殼破繭而出。海水驟然裂開,瘴霧蔓延不斷侵蝕四方,也将天地卷入黑暗。
便聽深不見底的裂縫裡頭傳來一道聲音,如雷震耳,叫烏雲都徑直被貫碎:“以吾悉數愛慕、以吾悉數怨憎,施于你身成咒。你所傾心憐愛的萬物生靈将皆堕魔道,取你性命滅你神魂!生生世世,不止不休!”
海升滄瀾兮無昨夜,吾思昨夜兮無悔怨。恍覺此情兮将别離,從往從歸兮空悲泣。
蒼彌,你我之間許是沒有生生世世了。
懸空而立之人翻覆海水掀起巨浪臨天,轉瞬化作億萬水茅直朝裂縫飛射而去。
水茅密如織孔,氣倒千山,眨眼便将地縫裡那雙手戳成肉泥。地下之人再無力抗拒,任憑心中千萬恨與不甘,也終化作咒語反複說與懸空之人聽,直至堕入無盡黑暗,那般怨恨也未曾消減半分。
其後,海水歸縛成封印,叫裡頭作亂之物再也出不得。而那耗盡神力将之束縛地底之人,漸化雲煙,消散于天光乍現時。
淨玉玦悠然轉醒,剛睜眼便見玉子兒蹲于身側,乖巧望着。他還未起身,便聽玉子兒道:“仙君,小龍子來了。”
遂起身朝對座睇一眼,又看向院中,問道:“人呢?”
“在門外呢。”
“怎不放他進來?”
“他未敲門,我便不知該不該開,隻得等仙君醒來請個指令。”
淨玉玦打個哈欠,也不急,道:“他在門外多久了?”
“已經半個時辰了。”玉子兒不解,怎地人來了不敲門,默默孤站檐下白白等,便又問仙君道,“仙君,這小龍子究竟是想來還是不想來啊?我要給他開門麼?”
“他不敲,你開甚麼。”淨玉玦擡眼睇向大門處,隻一下,便又收回視線道,“他幾時敲了幾時開。”
“哦,那我去門前等着。”玉子兒道來,起身剛出茶棚要去門前等便被仙君叫住。
“回來。”仙君拾了茶壺遞給他,“我些許口渴,先煮茶。”
故而又雙手接下茶壺,點了爐子,于旁木桶中舀得水來乖乖燒水煮茶了。至茶湯成色,有香飄來,他給仙君奉好茶,方才跪坐桌前有心思轉頭看向大門,如坐針氈。他心緊着小龍子敲門沒聽見,便時時在意,不敢疏忽。
淨玉玦嫌茶湯太燙,瞧了兩眼等它冷,斜倚軟墊睇向玉子兒觀察少時方才道:“别看了,去等着罷。”見玉子兒歡快跑向門處,他收回視線微擡左手瞥一眼,已是知曉戚亭涵這番來意了。
又半個時辰,玉子兒從門縫裡窺見戚亭涵轉身離去,便一路跑向茶棚一路喊:“仙君,小龍子走啦!”
便聞淨玉玦歎了氣,不知是喜是憂:“知道了。煮茶。”
“仙君,您不想見小龍子麼?”
若小龍子存心試探,那确實是不想見的。手上咬痕雖已用仙法遮去,但還痛着,難免會露馬腳。
“對了,你哪日得空,回天上替我取《帝神書》來。”
玉子兒正入茶,聽聞仙君話語擡頭看來,不解問:“您不是不愛看那勞什子麼?”
“日子太閑,總得解解悶。此事不急,你幾時想去了再去。”
這《帝神書》玉子兒看過許多遍,對當中史事甚是喜歡,已然爛熟于心,此時聽聞仙君也有了想法,便得意忘形侃侃而談。從初神臨世造福大地,到天帝繼位統帥三界。他聲情并茂講來,淨玉玦卻聽得興緻怏怏,全當是少年自娛自樂的閑話罷了。
便巧,此時門外終于響起久等的敲門聲,淨玉玦遂差使了玉子兒前去開門。然玉子兒正講得歡,這廂被斷了話頭心中甚是不悅,噘嘴嘟囔了片刻才前去開門請人進來。
可來人并非戚亭涵,瞧那身打扮許是山野人家。他見門開了立即撲通跪下,哭道:“郎中救命,我家小妹遭蛇咬了,現已不省人事,許是半條命都入了地府。”門外牆腳躺着位村婦,面色發烏。
玉子兒探出腦袋見得,朝院中喊:“公子,是有人求醫來了。”
“聽見了。”已然整身出得茶棚過小橋的淨玉玦閑步至門口,諸多無奈,又尋思起今日求醫者未曾斷過實在惱人,便不由得重重歎氣,對那求醫的男子道,“把人擡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