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亭涵對自己的親事并未過于上心,倒不如說從未上過心。親事乃爹與隔壁城主定下的,即未過問過他的意思,也未過問過城主千金的意思。說來,彼此也隻是為了從對方手中獲得利己的好處罷了。
許懷君隔了花圃問來:“是找人算過?”
戚亭涵喝口茶:“許是吧。”他杯盞剛放下,便見淨玉玦來添,于是又道了謝。
張侖錦于院中笑道:“要成親了,怎不見你有半點高興?娶了少夫人,美事可在後頭呢,屆時許是要請莫公子調配幾服補藥,以免身子吃不消。”
遂又挨了許懷君一記重拳:“我看你便是補藥吃多壞了腦子!”
張侖錦不怒,哈哈大笑幾聲。
壺中茶水已見底,淨玉玦又叫得玉子兒燒一壺。馮漱已見這煮茶的書童,念起滿園香的白開水,踟蹰半天開了口:“莫公子讓白丫頭上滿園香抵債,打算讓她抵到何時?”
仙家哪知凡人有情,以為馮漱已遭玉銀兒迫害,這廂告狀來,讓他趕緊收回去,便問道:“可是白開水做錯事惹馮少東家不痛快了?”
“白丫頭伶俐,做事也勤快。”馮漱已低頭沉吟片刻,咬牙下定決心又擡頭來道,“我想替她贖身。”
“馮少東家若是滿意,便讓她在滿園香多曆練幾番,我不着急要回來。”
拿不準淨玉玦是不願放人還是别有他意,馮漱已索性直白道來:“我中意那丫頭,想一直留在身邊。”話至一半時,那少東家便紅了臉,俊朗面容上赫然暈開绯色,“便不打算還給莫公子了。”
瞧得少東家羞紅臉,淨玉玦卻不知他何故如此,便道:“馮少東家瞧得上,是白開水的福氣,便讓她留在少東家身邊我也放心。”
馮漱已喜上眉梢:“當真?!”
“自無假話。”
起初将玉銀兒安插在馮漱已身邊,除了抵債之意,淨玉玦還有别的打算,如今馮漱已主動提起要留下她,自然正中淨玉玦下懷。少費心思之事又如何有不答應的道理。
“改日我便命人送贖金來。”馮漱已掩不住笑,喝兩口茶亦是難以平複,索性起身步入院中,借由賞花觀魚去了。
許懷君回頭見他面有欣喜色,問道:“難得見你這般高興,怎了?”
馮漱已抿嘴笑了許久也未答得半句。張侖錦湊上前來,仔細端詳半天,恍然大悟對許懷君說道:“漱已這是有心上人了。”
許懷君略有驚訝:“此言當真?!快說說是哪家姑娘?”
于那三人處收回目光,淨玉玦捏袖拿了茶壺來,晃眼瞥見戚亭涵定睛正看自己,便先替他斟滿才又為自己倒上。茶下兩杯壺見空,再難出半盞。玉子兒從仙君手中接過,不待仙君吩咐便去舀了水來放上爐子。
茶杯已滿,戚亭涵卻未動,仍舊端量淨玉玦面容,心道是此人聲音愈聽愈像那夢裡仙人,便連姿态亦有幾分神似了。隻恨不能見得仙君真容,此時才叫他百般揣度,竟拿起初識之人相比較,妄求尋得半分那仙君的身影。世上又哪有神仙呢,不過是他在牢中煎熬,由那畫像上尋求的半點慰籍罷了。
淨玉玦叫他瞧得渾身難受,遂放下茶杯迎上目光笑問:“我臉上有東西?”
戚亭涵終于垂下目光,平淡問道:“莫公子信鬼神之說麼?”
“戚公子不信?”
“原本不信,但近日來又想信。你說,倘若世間當真有神仙,他此時也見得你我麼?”
淨玉玦不禁笑了,心道是何止見得,此時不正與你閑聊麼。此話自然講不得,他不答又問:“戚公子是想尋求神仙庇護?”
“我曾于夢中受一位仙家照拂,便想,若那不是夢便好了。”戚亭涵不覺道來心中所念,許是因為眼前的公子真叫他當作夢裡仙君,便身不由已話自出了,“若不是夢,便還能再見一面。”
“戚公子是有事要求那位神仙?”
此言問得戚亭涵愣了神,擡頭怔怔見得他面龐,爾後才道:“我隻是……想見他。”
座下玉子兒聽了,回頭瞧着自家仙君欲言又止,遭仙君移眸瞥來方才回過頭去未言半句。那小龍子夢裡見的仙君,可不就正在他面前麼,相見不相識,倒是可惜了。
淨玉玦豈會不知玉子兒回頭瞧得這眼的含義,暗自歎口氣,心道是入夜後再抽神去見戚亭涵。
便聽他道:“求神不過講究心誠則靈,戚公子若誠心,必然還能再相見。”
“希望如此。”不知何故,淨玉玦這番話竟叫他覺得當真還能再見那仙君一面。
茶棚裡糕點還剩下許多,小妖們遙遙見了,心癢難耐,卻又忌憚凡人在場,若惹了仙君不高興回頭又叫仙籠鎖住動彈不得,便聚于梧桐樹下踮腳望來,盼着餘下點心再無人食得。便巧,那聽得淨玉玦寬慰心中舒暢許多的戚亭涵飲下一口熱茶,伸手拿起糕點入了嘴。小妖們提心吊膽,數着盤中數量,不忍再見少。
還數那蠻奇七天不怕,大搖大擺上茶棚來,道:“仙君,這糕點你們若不食,我便端走了。”
仙君二字落了音,玉子兒心中正焦急此話被小龍子聽去識破淨玉玦身份,便聞身後木桌遭人磕碰,好一聲巨響。他驚吓轉頭看,便見了戚亭涵已起身,面有震悚,盯着自家仙君絲毫不放。
戚亭涵擡手指着蠻奇七問:“他為何要稱你為仙君?”
上回便已對馮漱已解釋過,淨玉玦這廂半點不慌亂,泰然扶起撞到的杯盞,差了玉子兒快收拾,方才不緊不慢笑道:“我住山上,又曾幫人治過病。那人病愈後多有感激,便這般喚我。我院中這些下人們聽見,學了去,為讨我歡心便會這般稱呼。戚公子何故驚訝?”見戚亭涵怔然未動作,他便哈哈笑來,又道,“莫非戚公子以為我真是神仙?那我又何苦住在這山中呢。”
“仙君——”蠻奇七剛又喚了,便遭淨玉玦笑面看來。
“蠻奇七,你若再亂叫,遭戚公子笑話,回頭我可要好好罰你了。”
蠻奇七見得仙君不怒自威的笑,身上又被仙氣壓來,心裡總是慌了,打個寒顫端上糕點匆匆溜走。
“我想見的仙君名叫淨玉玦。”戚亭涵雙手垂于兩側,不禁花去十分力氣攥緊拳,總算艱難開了口,問,“是你麼?”
淨玉玦仰面看他,笑答:“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