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聽姑娘說出有關書函一事時,邢少東家臉色劇變,這回聽得書函已燒毀,神情立刻松緩下來,竟不覺暗勾唇角,悄然笑了,心裡尋思道:昨日雖被那多管閑事之徒逃掉,不過以那傷勢看來,便是神仙在世也難救,倘若他當真命大得以逃過一死,再現身時也不過大局已定,亦再難生事。
且又聽問春閣姑娘道:“隻是,鸨姐兒看過書函後,卻拿不準函上所言物什為何,便回了一封書函給城主府。”
“城主府?”邢少東家聞言驚疑,忙問道,“鸨姐兒說是要回書函給城主府?”
姑娘抹淚點頭,道:“書函還是我送的呢。隻是城主府不開門,我便将書函放于門縫,等他們開門時瞧見了自取。”
姑娘話音未落定,邢少東家便快步走向朱門,上得石階,于門縫間仔細尋找。差遣小娃給鸨姐兒那封書函是他寫的,怎地回書函卻回給了城主府?
馮少東家見他慌亂模樣,從懷中取出書函來,道:“豐年要找的書函,在我這裡。”
此書函是他昨日來打掃時尋得,且已拆開瞧過,雖失了大禮,倒也有他的苦衷。然書函上所書之事卻叫他大吃一驚,遂偷偷保管起來怕遭人瞧見。今日但見邢豐年舉動,他便是徹底明白當中所指了。
便又問:“豐年,萬鸨姐兒和秋津姑娘可都是你殺的?”
他話音平淡無起伏,卻是叫聽得之人皆駭愕。尤數那邢少東家,僵在門前半天不動彈,背後已是冷汗如雨,浸透了出來。張、許二位少東家亦是聽得驚詫,雙雙圍至馮少東家身旁,左右不停問。
但聽許少東家問道:“漱已,你說兇手乃豐年?此話可有佐證?”
張少東家于旁,睇一眼邢豐年,也道來:“豐年那膽子,别說殺了人,我瞧他便是連殺雞都不敢。話可不許亂說,就算為了還亭涵清白,也不能這般胡來。”
聽得昔日好友為自己辯解,邢少東家提起衣擺,惶恐下得石階來,至馮少東家面前,慌張道:“漱已,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我不過是着急了些,想着書函上所寫内容許是能還亭涵清白的。”
馮少東家定睛看他,片刻後才于人群嘈雜議論聲中開口說道:“将才姑娘提到回書函時,豐年反應奇怪,于是我便猜想,寫書函與鸨姐兒之人,或許并非城主府中人,而是你。”
許少東家着急開口來,道:“漱已,你——”然他話未道出幾分,便遭馮少東家打斷。
“且先聽我把話說完。”但見那少東家擡起手來,制止許懷君後,才繼續道,“倘若書函是出自豐年之手,以一千兩白銀換萬鸨姐兒手中物。究竟何物貴重,竟逼得他甘願一擲千金?想來,許是秋津姑娘遇害時所用兇器。萬鸨姐兒莫非也曾書函與豐年,以此要挾。然如此一來便顯怪也,為何她不找城主府而找上豐年呢。我思來想去便隻有一種解釋,那秋津姑娘并非亭涵所殺,而是死于邢豐年之手。”
邢少東家面上雖再也藏不住慌張,卻也仍在盡力解釋,道:“我從未收到過問春閣的書函,這當中必是有所誤會。侖錦、懷君,你們幫我勸勸漱已,他可實在是冤枉我了。”
質疑之人尚且不止二位少東家,便是連周遭好事者也出言語,道:“馮少東家,你這說法未免牽強附會了些,且皆為你的猜測。若真如你所言,也得拿出證據來才是。”
許少東家也來問:“漱已,你可有證據?”
馮少東家按住懷中默口不答。他雖從莫公子手裡接下兇器,卻是無法于當下呈出,須得等到适合的時機,否則遇反客為主,他便再也說不清了。
便巧,值口風有變,将讓邢少東家翻過此話時,多日未有動靜的朱門終是迎來一聲響動,于矚目之下緩緩打開。衆人皆不曾料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皆有愣,忘出言語。
且見門中數人擡米而出,置于門外石階下,方才退至兩旁。城主與戚三公子随其後,移步上來,站定于米袋旁。戚三公子見得邢少東家在,面帶愠怒,是恨不得沖上前向其揮拳的神态。
城主伸手攔下戚亭常,環視靜默的衆人後,開口道:“聽亭常道,此半石米乃邢少東家所贈,我在此先謝過少東家好意。”
便知米中藏物一事已敗露,邢少東家強穩心神,上前來作揖,恭謙道:“一點心意罷了,不足為道。”
城主漠然看他,于米袋中掏出一物,解開包裹的巾布,至他跟前遞過去,道:“隻是你忘記放在裡頭的物什了,在此物歸原主。”
那巾布裡頭包裹的,便也是帶血的匕首。衆人好奇,紛紛探頭來看,見得真容遂又驚奇議論,猜測此物可是殺害問春閣姑娘的兇器。馮少東家也驚詫,卻與旁人稍有不同,心道莫非是白丫頭将兇器盜走後,萬鸨姐兒又以假物做交換?
邢少東家自然不肯認,故意顫顫巍巍接下仔細端詳了,搖頭道:“這匕首我不識得,也絕非我放入米袋中栽贓,想來是有心人挑撥,城主大人莫要中了小人奸計!”
城主漠然問道:“挑撥你我關系,何利可圖?”
“這……”
此番話便又惹好大的騷亂。人群中有一女子,帶帷冒遮面,趁亂撞向邢少東家,将仙君囑托的物什放入他懷中。邢少東家心念如何開脫,無所察覺,便是連女子過身時那輕笑都未有聽見。
女子過人群,行至拐角處便化翠鳥飛去。另一側牆影下,三人立其中,目視前方吵鬧而不移,直至翠鳥飛來,落于其中一人肩上,那人拿手逗了,方才移步上前,朝幾位熟人走去。
三人從旁繞至前頭,便聞其中一人道:“少東家,恕小的辦事不利,直至此時才回來。”
衆人聞聲,皆是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