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亭涵知他誤會,心中不喜,又不做辯解,續道:“問春閣畫舫遊湖一周後,行至我等面前,雖憑欄相望,又近見玉面。姑娘曲子唱得好,侖錦賞了銀子,鴇姐兒便叫得姑娘上樓台來。之後又是小唱幾曲,那姑娘便留下了,笑談間與我二人端杯豪飲。不多久,我便已是大醉,翌日醒來時——”
思及辰時所見,戚亭涵不覺已垂首,再難往下說道。
淨玉玦遂補充道:“你便躺在遇害的姑娘身旁?”
“正是。”
“之後又如何?”
穩了穩心神,沉下氣,戚亭涵才又開口道:“之後我便叫來鴇姐兒,本是意要她去報城主,竟不承想……她怒指我是兇手,将我抓來大鬧城主府。我爹問清原由,勃然大怒,為顯公道遂将我關入大牢。”他切齒橫磨,滿臉憤憤,怒言,“人非我所殺,我亦不知昨晚究竟發生何事。可除了府内上下與好友,竟無一人肯信我。我今日若是背了這污名死在牢中,他日化作厲鬼也要揪出陷害我之人,夜夜于他床前作亂,定叫他此生再不得安眠。”
淨玉玦聽得他這氣話又是嗤笑起來,心道這龍崽子竟還是個睚眦必報之人,也是有趣了。
戚亭涵已有不悅,遂問:“有何可笑?”
“厲鬼乃是索命,你且夜夜作亂,叫哪門子的厲鬼。”淨玉玦收了笑,又道,“你且安心,我若還在,便不能叫你早死。縱然生死當頭,我也是要護你周全的。”
“足下究竟何許人,可否以真容相見?”
淨玉玦無奈,答:“我未作遮掩,不過是你凡胎肉眼見不得罷了。”
默口片刻,戚亭涵向淨玉玦拱手行禮,順着他的言語往下道:“敢問仙家尊号。他日離了這大牢,我定高香供奉。”
淨玉玦思度半晌,末了才道來:“我名淨玉玦,天帝賜号真君。你且稱我玉玦仙君便可。”
言罷,淨玉玦近了戚亭涵身前,擡手撫其頂。他手間帶了溫涼,戚亭涵隻覺倦意來襲,竟是朝他懷中倒去。淨玉玦遂又将他放于亂草之上,撫其項背,附耳低語:“臭小子,我欠你一命,便要以三世來還,還賠了五百年的酒。你啊,得為我點三世的高香才行。”
“三……世……”戚亭涵盡憑一股心氣兒,半睜兩眼,朝那轉身将要回歸畫上的仙君伸出手,卻是半點衣角都未抓到,唯有目送他鑽回畫中,昏睡而去。
且說淨玉玦收回仙魂步出房門時,已是深夜,小妖們都伏在梧桐樹下睡去。他縱身上了樹梢,迎月而立。
帶袂逐風,飛絲繞鬓,一襲绫衣比寒雲;眉目如月,肌骨若珏,半裹蟾光籠煙雪。
他便從夜月間撚來幾縷光,排作琴弦,信手彈起,聊等龍太子與玉子兒歸來。
卻說那龍太子擄走玉子兒,穿風而下,徑奔城主府而去,盤繞片刻,墜入城主與夫人夢中。夢有靈山萬丈,上及天霄九,下至地十八。赤龍盤踞而上,留得半身于山巅,其尾隐于雲海。又見花草盈地,浮霧缭繞、靈山無路,獨懸一逆河。
夫婦棹小船而上,一見龍首,震驚不已,待定睛細瞧,見得騎在赤龍背上的玉子兒,更是急趨于前,又不敢冒犯。
夫人捧心驚訝開口道:“童子乃是當年贈畫之人?”
玉子兒挺身回答:“我乃玉玦仙君座前童子,今日奉仙君之命前來,有一事相告。令郎亭涵,害人性命,本是——”他話音未落定,便見夫人倉促跪下,俯首跪拜起來。
“此事實屬冤枉!”夫人焦急道,“吾兒絕非那等大惡之人!必是遭人陷害,才落得這般境地,還請仙人開眼,瞧瞧那真兇之人!”
玉子兒小聲嘀咕:“若能開眼見昨日之事,仙居哪還用得着派我出來。”後又大聲對城主夫人說道,“夫人如何見得小龍……戚公子是遭人陷害,那鸨姐兒可是信誓旦旦說人就是戚公子殺的。”
“鸨姐兒之言怎可輕信。吾兒從不去那地方尋樂,與喪命的女子亦無往來,他殺她作甚!”
“許是你不知情呢。”
城主解釋:“仙童有所不知,吾兒……有難言之隐,絕不會去煙柳之地。”
赤龍不以為意,傲然開口,龍音渾厚,道:“爾等非道非僧,戚亭涵又是婚配的年紀,你這話怕是不實。”
城主夫人面有難色,咬牙片刻後才道出實情:“亭涵自幼羞于人前寬衣,原因無他,是其胸前有一胎記酷似足印。他年幼時曾因此遭人取笑,後便不肯再叫人瞧見,即便是我與他爹,也再未見過。”
想來那足印當是淨玉玦醉酒砸死小龍子時所留,雖是前世之傷,卻因此乃仙家烙印,便随小龍子投胎至戚亭涵胸前。萬般皆為仙君過錯,玉子兒幹咳幾聲掩去心虛,臉上端的是義正言辭的假模樣。
他道:“此事我會禀明仙君,請他定奪。不過仙君交代,若要戚公子平安過此難,需你二人做些準備。”
城主與夫人相視一眼,皆是喜上眉梢,急應和道:“仙童請講。”
玉子兒這才清清嗓,學起仙君的模樣端好架勢,說道:“其一,戚亭涵此生再不得飲酒。其二,旁人再不得去牢中見他。其三,城主府閉門直至事了,府内不可接見外人。其四,城主府上下不得再議戚公子殺人一事,一個字也不行,便是旁人問起來,也絕口不能作答。”
言至此,城主聽得犯難,不解仙君用意,遂鬥膽打聽,問道:“其一其二便是不難,隻是這其三其四……倘若城主府閉門又不再以及,不正是落人口實了?”
“仙君的意思豈是你們凡人能懂了,若是能做到這四件事,戚公子自然沉冤得雪。”
城主與夫人不敢再多言,遂一一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