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簾子被風吹得掀開一塊,乍露天光,一道熱烈的光影從縫隙中洩出,掠過楚懷汐的手掌。
片刻間又恢複到原有的寂靜,周洧說了一路,眼下嗓子已經有些沙啞,他垂下頭擺弄着腰間的玉玦。
楚懷汐看着越過手掌的那道光線,最終停在了周洧衣領,随着車輪右駛碾過,石子飛濺,此後便消失無蹤。
“我可有什麼東西,落在你那裡了?”楚懷汐無意中瞧見他脖子上,自己精心改動過的扳指,故意問着。
周洧手上的動作一頓,擡起頭眼神無辜:“沒有吧。”
可一雙炯炯的眼睛别有意味地瞅向楚懷汐,是否拾到她的東西,不言而喻。
“可我看,你脖子上的這枚扳指頗為眼熟。”楚懷汐面上不依不饒着,可背地裡憋笑的嘴角都要有些僵住了。
扳指不是她落下的,而是給他的生辰禮物,那天塞到了扣着的茶杯裡面,防止他尋不到楚懷汐還特意将茶杯往桌沿處挪了幾分。
扳指是由赤玉打磨而成頗為罕見,黃為尊,紅為貴。此物紅中透黃,在光下更為耀眼。
扳指周圍一圈雕刻着獸面紋和雲雷紋,正面浮雕了一隻翺翔的鷹,翅膀上的羽毛金黃,火紅色的身軀。
這是她于金面門偶然所得,她隻記得當初有不少人願出高價購入,可她那時無暇顧及,便陰差陽錯留了下來。
“怎麼會呢,你丢的是扳指,而我的卻是吊墜,不一樣的。”周洧将衣領中的他所謂的“吊墜”掏出晃了晃,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炫耀,難得的像隻狐狸般狡黠一笑。
他試戴過,能感覺到裡面刻的字,如此寶貴之物,佩戴着射箭都心疼,外若是被那些不長眼的人碰壞了,可如何是好,不如做成吊墜,時時刻刻護在胸膛上。
“詭辯。”
楚懷汐仰着高高的脖頸,伸出一隻手在周洧面前,胸有成竹道:“既然大人不承認,那我們便用證據講話,我的扳指上刻了字,不知大人可否允我一看?”
怕他沒有發現,她故意挑起話頭。
楚懷汐窺見周洧又重新擺弄起手上的玉佩,她眼神一晃,唇邊笑意漸深,猛地靠近一手伸向周洧的鎖骨。
即将碰到扳指時卻被眼疾手快的周洧抓住,本想逗弄一下他,顯然失敗了。
周洧松開她的手腕,轉為扣住她的手,壓倒自己的膝處。
語氣戲谑,聲音卻小到能讓楚懷汐聽見,卻聽不清的程度:“那你刻的是何字?”
周洧慣用計謀,卻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也用了。
“什麼?”
神不知鬼不覺,楚懷汐着了他的道。
周洧輕歎了口氣還假裝無奈,可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上半身逐漸靠向楚懷汐。
“我說,那公主,刻的是何字?”他在楚懷汐的耳畔,用低啞的聲音輕輕說着,宛如一首樂曲後的餘韻。
噴灑出的氣息将她鬓間的發絲驚地四處亂飄,楚懷汐還沒回話,周洧便搶先一步替她回答:“可是‘星辰’二字?”
還是用苗文刻的“星辰”兩個字。
星辰是他在蠱族的名,每個蠱族人出生三天後由家裡的長輩所取的也可稱乳名,一直叫到上了學堂,才起了第二個名字周洧,是書名也為漢名。
周洧并不意外楚懷汐曉得他的乳名,楚懷汐要和親來到晉北,而此時南瑞又與晉北有對立關系,想必會找一個有共同敵人的盟友,不出意外南瑞皇帝已經将自己身份的秘密全部告知于楚懷汐,用此來換取自己護着的機會。
他故意将“星”字讀得重些,勾起了楚懷汐的一絲羞恥感,不過楚懷汐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試問誰人不享受主張全局的快感。
楚懷汐忍住發燙的耳尖,故作鎮定:“沒錯正是,阿洧可還喜歡這生辰禮物?”
阿洧!倆個字在周洧腦中盤旋,猶如炸開的煙火,一陣轟隆隆的響,他有些招架不住。
這稱呼雖不是隻有極為親近的人才能喚,但她能叫出就已經代表着兩人的關系更進一步,盡管是楚懷汐故意而為之。
他将膝上的手松開,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喉結滾動:“自然是喜歡。”
不若他也不會随身攜帶,還像個寶貝似的天天藏在懷裡。
隻不過寶貝的不是赤玉扳指,而是她的情意。
周洧正要移開扣着楚懷汐的手時,卻又被楚懷汐反手抓住。
兩人一來一往,倒也算得上公平。
“紙條是你給的?”楚懷汐俨然道。
“嗯,看了麼。”周洧盯着他們二人的第一次“牽手”,有些走神,嘴裡回答着。
楚懷汐猶豫不決,到嘴邊的話卻還是問不出,腦裡在想着有什麼更為隐晦的話語。
“那紙條被我不小心弄濕了,字迹花了看不清。”在周洧炙熱的目光下,她甩開他的手,“所以你寫了什麼?”
“字迹洇濕了?。”周洧拄起下巴,似是回憶起了什麼,拖着長調,“這就奇怪了,我怎麼記得,曾親眼見公主殿下撿起後看過了啊?”
他這一問楚懷汐更加不知如何開口,周洧一副求知若渴地看着她的眼睛。
随着心髒跳動數十下,周洧淺笑着移開那雙令楚懷汐有些不适的眼神。
顧着她的臉皮薄便不再逗她:“可能是我近日太過勞累,記錯了吧,對不住了。”
楚懷汐可真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閑心從暗處盯着,确保自己看過字條,真是……真是謹小慎微,自己在心底狠狠罵了句:還是個狡詐的膽小鬼!
楚懷汐眼睜睜地看見周洧低頭一笑,似有幾分腼腆,羞赧之舉。
“今夕何夕。”随着他慢慢擡頭,視線上移,最終定格在她的雙眸。
緩緩吐出四個字,聲音像山間的一縷清風,裹挾着春日的暖陽,浸入到人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