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抹透亮照入房來。楚婉忽地驚醒,擡頭一看窗外,頓時感覺天都塌了。
她迅速跳下床來,趕緊坐到鏡前開始梳妝。
方拿上梳子,楚婉便覺不對。她又湊近了看,才發覺唇角竟有些紅腫,若不仔細觀看,還沒察覺到不對的地方。
“我昨日可是吃什麼東西了?”楚婉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再想了,迅速穿戴好衣物,匆匆出了門。
學生們早已醒來,樓下也正熱熱鬧鬧,一群意氣少年正聚在一起,一會兒鬥詩,一會兒鬥酒,一會兒又開始說起各自的笑話八卦來。
楚婉的心緒也稍稍安甯下來。她緩步下樓,剛行至樓梯口,便聽見一個少年道:“我見你們先生與謝允将軍關系可親密了。雖說他二人互相視為知己,可又有哪個知己會枕着對方的肩在屋頂看月亮的?”
此言一出,少年們一陣噓噓。
楚婉聞聲停住腳步,眉眼一蹙。
她剛要行去,便見楊朗合了書冊,朗聲道:“我且問你,謝将軍可是你兄長?楚先生可是你講師?”
那少年被問得一愣,悠悠答:“皆不是。”
楊朗又道:“那他們之事,又與你何幹?”
他這話出,那少年也被說得不服氣,也揚了聲:“可他們二人皆是男子,兩個男子一起,豈不是唾棄!”
“莫說大梁國早已有男子拜堂之先例,便是當今二殿下都是與男子成親,你有何異?”張永思鐵青着臉,緩緩走來。
張永思可是出了名的執侉,不僅習得一身武藝,背後又有張氏望族為他撐腰,這些人自然不敢随意招惹,便都閉了嘴。
楚婉見狀,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她頓了頓,見張永思一副馬上要沖上去幹架的模樣,剛準備跑過去攔住他,便見楊朗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張永思長歎一口氣,拾了個椅子,坐在一旁。雖然動作是妥協了,但那雙好似要滴出血的目卻絲毫不讓。
楚婉有些無奈。雖說男子與男子成親之事在大梁國有過先例,但也畢竟不像田裡的白菜滿地跑,多許人是持反對态度的。
況且,男子與男子成親,問題也有諸多方面。在這個女子為卑時刻,居于下位者,便會遭人唾罵,若是身份不敵對方,便會被罵攀高枝;若是身份高于對方,便會被罵不識貨;哪怕雙方身份能力對等,也會以結黨營私為由被參上一本……
總之,如同女子難登高堂一般,龍陽之事也是上蜀道。
楚婉輕歎。不過她向來不在乎什麼謠言,況且,她枕在謝允肩上之事也是事實,沒什麼好辯解的。
思及至此,她便搖去腦海裡這些言論,隻想着要早些尋着船夫,好定下明日的車程。不然浪費了時日,便是浪費下次鄉試了。
她尚未走上幾步,便見另一頭,謝允着一身玄色錦袍,腰間挂劍,一紅繩高束馬尾,臉色陰沉地行來。
“我當是近來,誰在傳這些話,原來是你們。”他擡了擡颚,面色不改,眸子卻是暗了許多。
那幾個少年也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兒郎罷了,哪裡見過謝允這般風馳沙場的血氣,瞬時慌了神,吓得腿都在顫。
楚婉自然知曉謝允不會亂來,便細想着他的話語。謝允方才講的“傳謠言”一事,應當指得就是前段時間風靡一時的《将軍緣》一書。
她搖了搖頭,想着不過是這些少年寫着玩玩罷了,剛想要喚謝允一聲,便聽他悠悠道:“此書,我已派部下收購銷毀,若是日後再胡言亂語,亂了楚先生的名聲,定不姑息!”
那幾個少年即刻緩過神,忙道“是是是”。
楚婉聽了這話,卻稍稍頓住了。
她本以為謝允在意此事,隻是因為一方的角兒是他自己。而先前楚婉想着,謝允向來忠君為國,名聲遠揚,誰人不知他長達七年呆在邊疆,又何來好女色、男色之說。所以這話本傳出,大家也便都會當個樂呵笑笑就罷,卻不想竟是謝允擔心亂了她的名聲。
楚婉站在原地,四周很靜,心中卻很吵。
她有些煩悶地擡眸,卻剛好對上了人群之中,向她望過來的那雙深邃黑眸。
四周之人,也都望向着她。
楚婉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謝允說這話時,便是看着她說的。隻是她當時心中煩躁,并未擡眸望他。
那幾個少年互相看了看,有些腼腆地跑了上來,恭恭敬敬向她行禮:“楚先生,先前之事是我們錯了,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楚婉張了張口,卻發現她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隻是心中砰砰砰狂跳個不停。
—
這事過後,楚婉便抓緊時間找好了船夫,付了押金,這又匆匆回了客棧,去尋謝允。
入了夜,客棧也便沒了白日那般熱鬧。倒是街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楚婉四處看看,直到瞧見了月餅,這才想起,今日竟是中秋了。
她擡起頭來,月早已挂了上來,連同水中那輪一起,在一塊黑色明鏡上悠悠升起。
忽地,一包月餅飛到了她的身側。
楚婉側眸去望,卻不想,她沒先尋到謝允,倒是謝允先尋到了她。
楚婉笑着接過,同謝允一齊行在街上,才悠悠問道:“白日裡,你又何必費心思去做那些不省心的事來?這謠言一旦起了,你就算是再壓,也是壓不住的。”
謝允卻道:“我知道我壓不住。但若我沒有表示,他們便會更加肆意亂為。我不想要你在這些事情上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