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眼神雖未有碰撞,邱韫之卻懂了她的意思。
他低頭莞爾,也轉身回房:“好,我也回房歇息。”
衆僧沒看出什麼不對勁,甚有年齡稍小的僧人見他倆神色未動地回房,還宛如心中大石落地地吐出口氣來。
奈何二人耳力頂好,又加之是潛心在聽細微動靜,那聲小吐息愣是被聽了個清清楚楚。
邱韫之進屋後直接掀窗跳入後院,躍上屋檐快走幾步到瑤羅房屋上方的屋瓦上。他揭開其中一片黑瓦,慧仁的聲音直直地傳出來——
“阿羅,吃藥吧。”
溫溫淡淡的語氣,帶着絲不易察覺的柔緩。
邱韫之通過那黑瓦挪去後空出的方寸小地看清屋内情形。
慧仁捧着一碗尚存熱氣的藥遞到瑤羅嘴邊,語氣軟得不像話:“喝一喝?”
瑤羅聞着那股藥味直皺眉鼻,撇過頭去連半個眼神都沒瞟他,聲音亦是冷淡至極:“不喝。”
那個碗直接抵上她唇角,貼緊她的下颚骨,碗沿緩緩刮着瑤羅的肌膚,直至磨出輕微的紅色。
瑤羅被這一連串的動作激怒,霎時間雙手齊推那裝着藥的碗:“我不喝!”
慧仁端那碗端得緊,隻是碗中藥水晃了出去,碗還好好地停在他手上。他垂眸盯着空蕩蕩的碗底片刻,面色有一瞬蒼白無措。隻是過了那一瞬,慧仁又恢複如常,擡眼時又是那副柔和模樣,繼續冷靜道:“灑了。”
“阿羅,西域聖女的重責,你推脫不得,我亦無法解。”慧仁嗓子凝澀得厲害,道出的話都發着啞,“你怎麼怨我怨得……如此厲害。”
瑤羅面色扭過頭去沒有作答,還是慧仁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時她才出了聲:“我今日好得很,你無需擔心。”
她聲線僵直,像根一觸即斷的弦,警惕又脆弱,可又獨獨沒有甩開他的手。
“今日來的那二人……是誰?”瑤羅遲疑半晌,終是忍不住扭過頭問了一嘴。她仍舊不願看他,隻是在屋子裡刻意找了件物什盯着。
慧仁抿了抿嘴角,起身從桌子上拿了條幹淨的薄布,蹲下開始擦地闆上的水漬,拾起那些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低着頭時,瑤羅的視線終于挪到了他的身上,隻是神色忽傷忽怒,變化不定。
“一位是曾與住持有舊交的李家家主之女,另一位公子我也不甚清楚,應是那位姑娘的郎君吧。”他一邊慢條斯理地說着,一邊将那些碎片和髒布扔進帶來的木盒裡。
邱韫之在屋檐上聽到這話時,心陡然一跳。他緩慢地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瞟向李順瓊的那件屋子——她的郎君?
她的。
似是一下子就劃進了她的範圍内,成了她的所屬之物。
邱韫之從未有過這般新奇的感覺。平日裡他聽得最多最密的,便是“你的”。
像是他即使有着許多東西,卻還是單單一人。
可是一旦變成“她的”,他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種無比的滿足感,猶如在巨浪中抓住唯一一根堅韌有力的浮木,抑或是寒夜裡驚天的寶光。
他是如此想與李順瓊親近。
屋子裡的聲音繼續竄進他耳朵裡,邱韫之緩過神來,繼續低頭聽去。
瑤羅問:“他們要做何?可是要進那瀾支洞?”
“阿羅,”慧仁回坐到瑤羅床邊,本是下意識地想重新握住她的手,卻陡然間想起自己手上還沾了地上的水漬,頓了頓縮回手笑道,“今天你說的話最多。”
瑤羅見他不想回答,冷着臉又将頭扭了過去:“你們不提醒他們瀾支洞内惡鬼橫行,是想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冒險嗎?”
“果然是慧仁師父,心腸冷得似鐵做的一般。”她還不解氣,立馬惡狠狠地又補了句。
慧仁笑:“他們未必會走到裡面。”
“未必。”瑤羅抽出手腕,整個人縮入被褥裡,“我觀那二人并非凡人。”
慧仁神色未變,隻盯着瑤羅背對他時那滿頭秀發:“那便讓他們去尋那份機緣吧。”
“明天不可再摔碗了,要好好吃藥。”他低下頭囑咐。
慧仁提起那個木盒,輕手輕腳地走出瑤羅的房間。
院中僧人見慧仁出來,其中一位步上前沉聲道:“如何?”
他見慧仁沉默不答,重重地歎出一口氣:“算了,你走吧,師傅喚了慧雲叫你。”
“多謝師兄。”慧仁斂眉沉目,攥着手中那一木盒便向院外走去。
邱韫之見此也躍了下來,李順瓊房間的窗戶早已大開,窗邊停放着一根紅燭,在幾間相似的門窗中尤為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