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手穿過邱韫之臉側時,帶過的一陣涼風引得他呼吸一屏。
“嗯。”她收回手,不徐不疾地看着邱韫之,“你這遮一半的,不熱?”
“習慣了。”他伸出手指虛虛捏了下帽沿,遂放下手拉緊馬繩,腳一踩馬镫,目光立即轉視前方,“我去前面看看。”
李順瓊盯着邱韫之耳尖的一片紅,嘴角溢出笑來:“真的不熱麼?”
衆人在沙漠裡尋了個落腳處,才堪堪安頓下來。
夜裡沙漠比栾州冷得多,黃苓從包袱裡找出來一件厚夾襖,遞給李順瓊:“小姐,夜裡冷,穿上免得受凍了。”
李順瓊仔細觀察着黃苓的表情,可她表情始終淡淡的,看不出什麼。舉止也沒有什麼不對。
“黃苓,”李順瓊故作一副單純好奇的樣子,像是突然想起來,便随口一問,“你入李府前,家在何處?”
“汸州黃氏。”
“那你是如何進李府的?”
“小時候家窮,阿母便将我賣了。輾轉許久,我來到重州,當時正好李府招人,李管事看我做活勤快,便讓我入了李府,到二姨娘那裡做事。”
她答得清清楚楚,隻是太過清楚,竟像早就想好一般,倒令李順瓊起了疑。
其中巧合過多,像順理成章般地進到李府。
之後再找李管事問問吧。
黃苓迄今為止做的事也沒出過錯,她貿然提起,引起她的猜忌反而可能會弄巧成拙了,到時候黃苓提前做出什麼事,她更加不好預防。
李順瓊裹緊夾襖,拉上一件紗袍,便慢慢打開車簾下了馬車。
黃苓本想跟着下來,李順瓊卻擺擺手:“我下去透透氣,你不必跟過來。”
她踩在細軟的沙漠上,長紗被風卷起,一下一下地擦過沙子,在空中飛旋,與地上長延的黃沙并蕩。
李順瓊本想找處地方再捋一遍這幾天發生的事,卻意外發現邱韫之正倚在不遠處的一個沙丘旁小憩。
她輕緩地走了幾步,本想避開他讓他好生休息,邱韫之卻迅速睜開眼,扭頭尋找聲音的源頭。
他在茫茫夜色中看見了李順瓊。
風沙俱動。
長長的紗袍正在她周身飄蕩,偶爾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像是要把她帶起來,飛入這蒼茫無垠的沙漠中。
她在夜晚的沙漠裡尤為醒目,一雙眸子亦是清亮熠熠。
環珮玎珰,珠墜搖動。
“李姑娘。”邱韫之定在原地,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李順瓊見他醒了,便走近幾步:“怎麼不進馬車睡?”
邱韫之指了指目光盡頭的漆黑之處:“晚上危險,我在外面守着。”
他眼下隐隐有青色現出,唇色發白。這時候,李順瓊倒是第一次在他臉上尋出幾分疲色。
她低頭扯緊紗袍,走到沙丘旁坐了下來,又輕拍身旁的沙:“坐吧。”
邱韫之盯着她許久,眸光明明滅滅間竟将那發帶上的金鈴一扯而下,坐下後将那鈴铛遞到李順瓊眼前,動作輕顫,帶着點兒不易察覺的急切。
“這是什麼?”
李順瓊接過那金鈴,将它放于手心中,感受到那銅制的鈴铛傳出的沁涼。
“叮——”
它傳出悠遠沉厚的鈴聲,又隐入沙漠。
“索生鈴。”邱韫之瞟了那金鈴一眼,随即收轉目光,“幼時身體孱弱,每每遭遇天氣陡轉便會生病。于是當時翻閱長扶宗古籍,花了十餘年造出這索生鈴。”
“索生,便是想從閻王那索要來一條命。它能滋養身心,穩神定氣。你初來西域,身體有不适,帶着它會稍好些。”
李順瓊的手指在索生鈴上輕輕蹭了蹭。
“謝謝。”
“邱宗主,你且睡吧。我今夜睡不着,在這裡看看星星。”
邱韫之頭靠在沙丘上,側過頭看着李順瓊。
她正仰頭觀銀漢。
她的頭發飄到了他這兒,邱韫之指尖一動,輕輕碰上。
“冷的話便回馬車上吧。”邱韫之不放心,閉上眼前叮囑了一聲。
李順瓊笑着搖頭,凝望着漫天星子,聲音低柔,像在哼曲兒一般:“從沒見過,自然要多瞧瞧。”
邱韫之隻覺睡意陡然湧起,模模糊糊的“嗯”了一聲。
直到感覺身邊的人呼吸變得平緩,李順瓊才慢慢轉過頭,擡起手隔空點了點他的額心。
他睡着的時候,五官舒展開來,雙眼微彎。即便是在這沙丘之上,睡得倒也安穩。
“緻堯,是你啊。”
聲音淡若風,陡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