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清淡,可細細一嗅,倒嗅出了幾分古樸沉厚。
單單聞着,便令人想要躬身拜佛,執章誦經。
這是李家慣常用的木香,往往瓷器在入窯前都要點上這麼一柱香,以示對先祖敬重,亦是祈求先祖保佑此批瓷器安好出窯。
李家的香都飄到了這兒來,難不成是李家那邊出了差錯?
李順瓊踮着腳摸黑走進李家窯旁,邱韫之則緊緊跟在她身後,一雙如墨的眼睛愈發地融進這暗夜裡,像個準備伺機而動的鷹隼。
剛走到李家窯口,一道壓低了的聲氣模模糊糊地傳出來:“窯内的火怎麼生得這麼慢?阿三,你再去添些柴來,要燒得旺旺的!别馬虎了!”
那名叫阿三的男人啐了句:“關哥,這李家的窯潮得很,都沒什麼人來打掃,那群懶貨每日偷閑,如今這窯生火都難!”
“你打掃好沒有?這件事主家都吩咐好了的,你再磨蹭下去怎麼交差?”
那“關哥”吼起來,伸手就給了阿三倆大耳光子,呼呼聲極其脆響,聽上去下了狠手。
他這麼打,卻是因為害怕。
孫家平日裡展現給另十一家的是一張頂和善可親的樣子,背地裡卻指不定幹了多少腌臜事才讓下人如此模樣。
阿三立刻跪下來朝關哥連磕響頭,哆哆嗦嗦道:“關,關哥,這窯我立馬打掃好!馬上能生火!”
“為何非要用李家窯不可……”李順瓊低聲喃喃。
他們此舉,是想用李家窯燒什麼嗎?
燒什麼……
她腦袋裡似電光火石間閃過一個念頭。
李順瓊不敢驚擾裡面的人,隻能捂着嘴巴轉過身,朝邱韫之輕輕招手,示意他彎下腰來。
她湊近他的耳朵:“他們要在李家窯燒那青花銀蝶扁碗!”
她的聲線已然壓得極低,帶着微不可查的顫抖。
往日清亮的眼睛裡如今含滿凝重之色,李順瓊一說完便緊緊抿住嘴巴,轉身欲再去瞧裡面情況。
邱韫之率先一步拉住她的手。
手裡的涼意瞬間讓李順瓊冷靜下來,她一點一點低下頭,盯着二人雙手交握之處。
此時裡面的聲音再次飛出來。
“關哥,火生好了。那寶貝呢?總讓弟兄們見見它最後一面吧?”阿三央求着,走到關哥面前谄媚地遞上一兩銀子。
後面零零散散地又起了幾個應和的聲音。
單聽聲音人還不少。
關哥瞟了那陸續被遞上來的幾兩銀子,終于從椅子上站起身,吊兒郎當道:“行,既然這寶貝馬上要變成一團泥灰了,就讓你們看看。”
“我去幫你取回來。”
邱韫之挪開目光看向窯内,他眼睛微眯,似在确認獵物。那把長劍也好似主人一般,陰狠銳氣盡數露出,劍身不被光所照,即會因暗而生,此時它通身漆黑,仿佛有絲絲血腥氣從劍身冒出,鑽進空氣中。
他緩緩松開李順瓊的手,走進李家窯内。
邱韫之沒來正人君子那一套,直接甩出五六把短劍直直朝那幾個小喽啰的雙腿而去。
在短劍狠狠紮入他們血肉中時,一把長劍已然端在了“關哥”的脖子上。
關哥手裡還拿着那木盒,一雙手抖得如篩糠般,那青花銀蝶扁碗馬上就要被他抖掉。
李順瓊随着邱韫之沖進裡面,眼看着那碗即将落下,她立即跑到關哥身旁想拿那碗。
關哥見她一個女子,冷哼一聲,伸出腳就想踹她。
李順瓊轉腰避開他毫不留情,使了狠勁的腳。一手抓着青花銀蝶扁碗,一手抽出短劍,朝關哥腿上死力紮去。短劍沒入他的腿,直至頂到劍柄。
關哥痛嚎一聲,剛想伸手捂腿,那把冰涼的劍身卻緊緊貼着他的下巴,叫他進退不得。
其餘的小喽啰都捂着腿在那嚎叫,唯有關哥叫得最兇,他一雙眼睛瞪得通紅目眦欲裂,一邊喘着粗氣兒,一邊死死看着李順瓊:“你是誰?”
李順瓊小心翼翼地将那青花銀蝶扁碗抱入懷中,仔細檢查是否有破損,對那關哥的話充耳不聞。檢查完後更是直接将那把短劍從關哥腿上拔出來。
關哥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抱着腿來回滾動哀嚎。
他的衣衫本來就髒,一滾更是将那些泥巴和窯灰全染到身上,頭發上,臉上。常年待在窯旁,他五指枯瘦黑黃,死死地抓着地扣出了道道血迹。
李順瓊看着他那樣子,心裡泛起了堵:“本是一雙做陶藝的手。”
她難免覺得有些可惜,當初觀孫家窯時,這關哥正在拉坯,手法娴熟利落,拉的型既穩又準,一看就是練了多年的老手。
不過對李家存了歹心的人,她也僅止步于可惜了。
她端着那隻青花碗,沒來由地覺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