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後秋芙慌忙把紙筆放到她面前,由着她想寫什麼便寫什麼。
嘉敏的手一直顫抖,總也寫不好,寫廢了近百張紙,有些是字太難看,有些是眼淚把墨迹洇開了。直寫了大半天,才勉強湊夠百餘字的書信:
“聞兄大喜,妹卻茫然不知,未曾以厚禮相賀,隻此一封書信聊表心意。望兄日後與所娶之佳人恩愛美滿白頭偕老,此乃妹真心所盼,若日後聞得佳音,妹在金陵亦自安心。妹一切安好,勿念!”
書信快馬送到汴京也要整整半月,期間趙匡胤鮮少歸家,回去往往到了大半夜,且獨居廂房,新婚妻子竟是連他的面也見不到。
這天聽家仆說有自金陵來的書信,料想定是嘉敏所寫,急匆匆趕回去,正與王鶴兒打了個照面。
“金陵來的信,我正要親自給夫君送過去。”王鶴兒心明如鏡,也沒露出半點嫉妒之色,隻是将信遞過去。
趙匡胤也不避着她,看罷眉頭緊皺,回書房提筆寫下幾個字,當作回信命人送去金陵周家,雖隻是寥寥數語,卻把話逗說清楚了:“成婚之事非我所願,無須傷懷。舊約未曾忘,此生不相負,他日必返金陵迎妹北歸,勿憂!”
雖已燒了婚書,可他心中早将嘉敏當作妻子,哪裡會輕易放手?更何況嘉敏嬌弱,那李煜也不知究竟待她如何,又怎能放得下心?
走出來見王鶴兒一直在門外等着,神色哀戚,與他目光相觸的瞬間卻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想來她也知道這金陵的信是誰所書,幹脆和盤托出:“王小姐,你是審琦的堂妹,我和嘉敏的事他大約都告訴你了。”
王鶴兒輕颔首:“兄長是說起過,不過夫君放心,妾不會因此而心生嫉恨,也不會幹涉你們之間的來往。隻是夫君多日未歸家,妾想多瞧你一會兒罷了!”
趙匡胤詫異,柔聲道:“審琦說你性子溫婉柔順果然不假,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與你說清楚的好。你我的婚事乃是聖上親賜,并非出于自願,照理說既已成婚,我當待你如妻子,可我心中對嘉敏難以忘情,這輩子也不打算忘……我不求你寬恕,若小姐無法忍受,可提出和離,将我這有名無實的夫郎休棄,欠小姐的,隻要趙某給的起自會補償,聖上面前天塌下來我一個人擔着就是了!”
王鶴兒聽他對自己的稱呼如此疏離,心下酸澀不已,卻笑道:“夫君有一句話說的不對,我是傾心于夫君,嫁你為妻乃是出于自願。”
乍聞此言,趙匡胤驚詫不已,“可你我并不相識,何來傾心?”
“隻是夫君不認得妾罷了!”王鶴兒雖性子柔順,卻是個頗有主見的女子,幽幽道:“夫君大約不知,汴京城裡想嫁給趙将軍為妻的閨秀大有人在,原本妾隻當夫君是個軍中莽漢,并不放在心上,甚至頗為不屑。直到去年清明,妾帶紅菱出門踏青,碰見夫君在汴河邊沽酒,還與一位仙風道骨的道爺說笑。”
大約是思來有趣,王鶴兒不禁微笑:“他譏諷你是單身漢,連個媳婦都讨不到真是丢臉丢到京城來了,你也毫不客氣問候他怎麼還沒有歸天,還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故以‘老賊’稱之,許諾若他哪一日真的歸天了,不妨提前告訴你會埋在哪兒,以後清明節有空還可帶壺酒去祭拜一下,以免他在九泉之下連喝口酒都得跟閻王小鬼搶。”
“我當時聽了覺得粗鄙,可奇怪的是你們二人都不介懷,反倒相對哈哈大笑。我這才認真瞧過去,見夫君你相貌俊秀笑聲爽朗,與那道爺勾肩搭背的甚是親切。我素日所見皆是些吟風弄月的才子,一直以為文雅之人才是良配,可偏偏并無一人令我傾心,直到看見如此灑脫不羁的夫君,豁達有趣神采飛揚,隻短短片刻,我竟暗生愛慕之情……”
此事趙匡胤倒記的清楚,那老道自然就是陳抟老祖,不過對王鶴兒全無印象,大約是不曾注意到當時汴河邊上有這麼一個人。況他素來鮮少與女子打交道,身邊隻一個天真無邪心思單純的嘉敏,一味嬌寵着就是了,如今面對這樣一個會偷偷藏着心思的閨秀難免局促,一時說不出話來。
見其反應冷淡,王鶴兒面上一片羞赧,低聲道:“後來母親知道了我的心思,偷偷進宮去求貴妃娘娘,這才有了聖上的賜婚。”
“……”趙匡胤更加無話可說,這親他本就不想娶,之前還有一個聖意難違的借口在這裡,不想竟是王家人自行謀劃,聖上順水推舟,想了片刻問道:“王小姐,我隻問你,你母親去宮裡說親之時,你是否知道我有心上人?”
王鶴兒面有愧色,低頭小聲道:“我确實早有耳聞……”
畢竟抛開軍中威望不提,趙匡胤年少時俠義之名就已經傳來,再加上王審琦偶爾透露的隻言片語,不難知曉他有心上人。
趙匡胤面色一寒冷笑道:“如此算不算是橫刀奪愛?”
“我攔不住母親……”王鶴兒小聲辯解,“此事也非我能做主!”
“于你而言此事的确情有可原,可于我全然是無妄之災!”趙匡胤毫不客氣地道:“我和嘉敏之間已經有千難萬難,那周家早已簽了婚書于我,明明是我的愛妻卻被人奪去,我隻能把聘禮當作嫁妝送她出嫁,如此心傷何人可與我悲喜相通?我承認如若聖上想要賜婚,不是你也會是别人,我隻怕都難以推脫。可若王家不曾去宮中提親,事情大概也不會發展的這麼快!而今嘉敏得知此事傷心不已,大約是以為我已棄她,你知道嗎?我趙匡胤命都可以不要,可我見不得嘉敏傷心難過,早晚有一天我會把她從李煜身邊奪回來的。至于你我,大約是有緣無份了,若我做了什麼對不住你的事情,還請多擔待!”言罷拂袖而去,并不在乎自己辜負了佳人的一番深情。
見他決絕如斯,侍婢紅菱心生不忍,皺眉道:“小姐,你怎麼這麼傻?夫人明明叮囑過王家去宮中提親之事不能教姑爺知道,現在他對你心生怨怼,你以後可怎麼辦?”
王鶴兒苦笑,“我原是愛慕他灑脫磊落的個性,隻盼自己能和他一樣光風霁月心底無塵,這樣大約就配和他站在一起了。就算他因此厭棄我,我也要和他做一樣的人,不能傾心相愛,至少坦蕩光明,才不會在他面前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