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周家的最後一天,曾命嘉敏來見她,神色複雜地道:“你要聽話!”
周夫人慌忙道:“嘉敏,快答應你姐姐,快呀!快呀!”
嘉敏全身發抖,看起來似是傷心過度,可隻有自己知道是因為害怕,在母親的一聲聲催促和姐姐等待的眼神中,張口緩緩說道:“我與趙哥哥盟誓在先,周家要再送一人進宮繼任皇後之位也未必非我不可……姐姐……對不起了……”
“你……”周娥皇驚怒而起,抓住她的衣袖揚手想要打下去,卻聽趙匡胤一聲怒喝:“你動手試試!”人已闖入,把嘉敏拉過來抱進懷裡。
周夫人大驚,慌忙令仆婢擋在大女兒床前,罵道:“好一個莽夫,膽敢私闖太子妃娘娘閨閣,你是何居心?”
雖說于理不合,可此刻能夠見到他,周娥皇心底竟暗暗有一絲竊喜,顫聲道:“娘,莫再說下去了,我一個将死之人還能有什麼忌諱?”
趙匡胤本非心如鐵石之輩,可此刻對周娥皇母女除了憤恨之外也隻剩下厭惡,橫了她一眼冷冷道:“周娘娘紅顔薄命的确可憐,可在趙某眼裡你還不如一個死人,死人至少害不了人!”
聽着曾經默默心許之人說出這等話,周娥皇大受刺激,捂着心口問道:“你隻知道護着嘉敏,難道對我半點憐憫也沒有嗎?”
趙匡胤冷冷道:“我對你沒有憐憫,隻有恨意,周娥皇,你這是個可惡的女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言罷抱着嘉敏頭也不回地離去。
周娥皇看着他的背影,滿臉淚痕,張口吐血不止。
周夫人心下大恸,泣道:“娥皇,明明不是你害的嘉敏,你為什麼要讓娘這麼說呢?眼下趙匡胤恨毒了你,于你有何好處?”
周娥皇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笑道:“他恨我……恨我就好……恨我……就不會那麼容易忘記我……”
其實當日她請妹妹進宮,賞下衣飾全然是出于姐妹之請,并不曾存心算計。
隻是後來事情已經發生,怪誰都于事無補,幹脆交代母親對外就說是自己授意的,這樣母親大約能少受些父親的苛責,而自己偷偷喜歡的那個人多半也會一生記恨她。
“真好——”周娥皇瞪眼看着頭頂幽幽道:“娘,送女兒回宮,讓女兒好好的死在皇宮裡……死在從嘉面前……”
周夫人含淚點頭,親自動手來攙扶她。
彼時正值秋分前後,恰逢“木犀蒸”,天氣很是悶熱,周娥皇卻是遍體生涼,衣裳也已換成了早已準備好的白色喪服,斜倚在床榻上。見李煜來了,倒并不如何悲傷,嫣然巧笑,依舊是那般溫柔多情。
李煜含淚将她抱住,結缡十載,他縱然是個多情的男子,可對發妻的愛也全然出自真心。
周娥皇此刻躺在他懷裡才突然了悟這個才子夫君才是自己唯一的倚靠,不禁暗暗落了幾滴淚,“聽說禦花園的木犀花開了,從嘉再帶我去看一次好不好?”
李煜輕颔首,将她抱起來出了瑤光殿,緩緩朝皇宮東面的花園而去。
金風催蕊,玉露零香,行走在花樹下,鵝黃的桂花猶如一陣豔雅金雪紛揚揚灑下來,鼻息間盡是馥郁香氣。
周娥皇擡手接了些許桂花,凄然笑道:“我生在這一日,怕是也要葬在這一天吧!”
“娥皇……”李煜閉目泣道:“你真的忍心這般棄我而去麼?”
周娥皇摸着他的臉頰,亦禁不住涕泣漣漣,顫聲道:“當年你我新婚燕爾,兩情相悅,《歸妹》卦說我們會白頭偕老,《鹹》卦也說你我情意殷切俯仰同心,乃是再好不過的愛侶,為何預言竟不準呢?”
兩人貼着額頭相對而泣,李煜隻覺心碎神摧,喃喃道:“娥皇,你帶我一起走吧!”
周娥皇咬牙搖頭道:“我自福薄,君豈可如此自棄?莫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可憐的孩兒需要你這個爹爹的照拂?你貴為将來的國主,教養孩兒一事也需後宮娘娘襄助。從嘉,我有一事相求,你可不可以答應我?”
此刻的李煜哪裡還有不應允之理,張口便道:“不管是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周娥皇呼吸漸轉急促,斷斷續續道:“我要你答應我……将來立誰為後都好……就是……不能立嘉敏……不要……接她進宮……”
李煜大驚,睜開眼,想起婉麗嬌俏的嘉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原本周娥皇此語乃是有意成全趙匡胤和嘉敏,可見丈夫竟不能應允她臨死前的請求,心緒登時如那被揉碎的嬌花一樣,對妹妹生出一股無法抑制的恨意,慘然道:“也罷!反正你們早背着我暗通款曲,我一個死人又怎攔得住你們活人想做的事?可你至少不要讓她到我的靈堂上跪拜,活着的時候她這般氣我,死了總該讓我清淨吧!如果她一定要祭拜,就讓她一個人跪在外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