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後,便不再想着逃避,他想立刻就告訴裴羽他做不到之前所說的在他和沈三之間選擇一個。比起不清不楚,他甯願承擔裴羽對他言而無信的問責。
裴羽是他陸淮的好友,沈沉笙是他陸淮的心上人,兩個人本不應該被放在天平的兩邊供他挑選。情愛之事怎麼能和知己情誼作比?現在想想,當時真是昏了頭。
依他看,懷遠固然是過于霸道,而他亦是過于糊塗。
他當初着實就如沉笙所厭惡的那一類人,扭捏作态一點也不敢愛敢恨,便是有了那幾分愛意也不願再多為它做些什麼,一遇到困難就順着梯子爬下去了。
但這不應該是那個目标堅定、為了理想可以排除萬難,立志做君子的陸淮啊。
陸淮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忽而感到有一點冷,手忍不住撫上了自己的肩膀。
而他旁邊守着伺候的夏鹭見狀連忙為他披上一件厚外衫。
她不是個多言的性子,有些事兒藏在心底就算和自己最親近的春櫻也不知道。看着自家公子這幾日從國公府上回來之後便不顧天寒,伫立在上回和裴少将軍飲酒的地方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感覺很是心疼。
那日少将軍來的匆匆,她也不敢像春櫻一樣有時好奇地探聽主上的事。二人起初似乎鬧得不愉快,但好兄弟之間沒有隔夜仇,過會兒就召她端了食物配酒開始對酌,送完之後被陸淮示意可以離開,她就走了,隻知道其中可能另有乾坤。
所以…聯想到春櫻跟她說的前些日子瓊花宴上那樁帶有二人名字和沈三結合在一處的風流韻事,夏鹭覺得這定與公子的反常有關。想到兩人矛盾的源頭或許是那沈沉笙,她不禁小臉一白。
夏鹭眼裡滿腹心事的陸淮其實現在已經不再别扭成麻花了。
他想着要和懷遠攤牌願意公平競争。如果裴少将軍真的同沈三兩情相悅,能許她安穩榮華一生,那他陸淮退場得心甘情願。但若沈三小姐亦對他有意,願垂憐與他,他便不會輕易退讓,即使對立的是自己的知己好友。
其實他也不是什麼糾纏不清之人,隻是想到沈沉笙凄苦的身世和患得患失的酸楚模樣,就不忍再看到她一顆心再颠沛流離,苦了前半生之後又所信非人錯托後半生。
所以即使她選了裴羽,他也要看着他和沈夢解除婚約,真得願珍重待她才肯離開。
可是,由不得他把裴羽約出來敞開天窗把話說明,便發生了一件事讓他無暇再想,即刻啟程。
陸淮本想着順其自然,和心上人先以友相交,有緣自會走到一處。前些日子剛好看了些準備着異域來的新奇玩意兒的鋪子,又覺着心急不好,未免過于唐突,打算過後再約沈沉笙出府相會。
國公府一行知道她喜歡聽戲,他便在朝會散後找了那最是精通京城吃喝玩樂的好朋友白啟朝,了解到尚蘭苑的梨園戲演的最好,王公貴族都是座下客,火爆到簡直是一票難求。陸淮也不顧友人的揶揄,托他牽線搭橋認識了戲樓老闆,準備着把這個項目納入和心上人同遊的規劃中。
可是為何這朝堂之上,歸入翰林任修撰之後在文官列中不算起眼的他突然被帝王點了出列。
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帝王雖然年少,但幼時登基、從被外戚勳貴操控的傀儡皇帝到一步一步地取回權柄的他已然是位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的統治者。
龍冠上的流蘇在他極俊美而富有攻擊性的臉上投出一片深色的陰影,眉弓英挺、線條淩厲,明暗之間的分割是那樣清晰,仿佛昭示着帝王無常與反複的兩面。
正如楚元廷上一秒可以笑得和善與群臣分享自己微服私訪的見聞,下一秒就能沉下臉肅殺地把漸漸松弛了的犯事官員投入牢中。
此刻的他雖面不改色,卻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聽到丞相那一派的詹事和恭親王那一派的衛府長為了争奪去崇州接待來朝上貢的北匈王子和使臣這個油水不少的肥差在朝堂上唇槍舌戰,二人之間的氛圍簡直可以用劍拔弩張來形容。
楚元廷真的很想讓人把這兩個越争越醜态畢露的出頭鳥給拖出去,可他們的上層還沒有過分的動作,撕破臉怕是大半個朝廷機器都要癱瘓。他理智地按捺住怒火,熄了這個沖動。
不過,他貴為九五至尊,天下誰能、誰敢令他低頭。無論如何,這兩派的人他是一個都不會用,連這項事關國威的任務都妄圖捏在手上榨出幾滴油來,能否把事情辦好就更有待商榷了。
更何況,匈奴國地域寬廣,匈奴人更是馬背上來去,個個骁勇善戰。雖現下與大雍維持着良好的契約關系,可若有一日發生動蕩,不再臣服,将是一個足以威脅江山社稷的大麻煩。
他便知道私下裡已經有些人坐不住,要做那吃裡扒外之事了。但一日為臣終身為臣,他絕不容許匈奴有反叛之心。
楚元廷面上沒有波動,卻眼底墨色沉郁,心中千回百轉。
“李愛卿、張愛卿忠心耿耿,皆是我大雍肱骨之臣。隻是崇州路遠,二位已快至知天命之年,朕恐愛卿身子骨受損,之後就再無這般合朕心意的人才替朕出力。”
楚元廷說話時一派心情不錯的模樣,話術老練圓滑,但語氣卻是不溫不火。在場都是官場浮浮沉沉過來的人精,日日揣摩聖心的臣子們很難不聽出言外之意。
帝王一言,看似關心體貼,實際上就是不想讓他倆去啊!但想到自己身後的大人物給自己布置的硬性任務和許諾的好處,李衮和張舟隻好頭鐵地裝作聽不出皇帝的意思,甚至想要拼着一把老骨頭當場比試一場向楚元廷證明自己身體的硬朗。
新上任的史官顫顫巍巍地握着筆,看這掌握生殺大權、龍威浩蕩的掌權者在朝堂上牢牢的把控着節奏,熟練地牽制着幾派勢力讓他們彼此厮殺的模樣,一邊慶幸聖人不會關注自己這種小小芝麻官,又忍不住想着他怎地就敢幹這容易掉腦袋的事、一旦讓人不滿意了可能獲贈九族大禮包,他書寫出的字竟如爬蟲一般醜怪。
二人“撕”得起勁,可楚元廷不想再看跳梁小醜于朝堂之上唱戲。
害決策低效至此,這朋黨之争當真贻害無窮。
他想着這件事要交予誰去辦合适,望遍滿朝文武竟發現明裡暗裡官職高的基本都被兩派圈走。
思來想去,一個殿試之上曾經讓他覺得姿容太盛不沉穩、最後又因那實在太與他的構想相合的策論被他禦賜狀元郎的人名浮現在他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