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碎,神器霜——”
“朝有奸臣誤賢良——”
自北而來的馬蹄踏入了中原,戰火燒紅了半邊天。
無數悲劇與苦難在這片曾經的祥和之地上演着,絕望的哀嚎與痛哭聲不絕于耳。
京中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原本光鮮亮麗的皇城早已變得一片狼藉。
京官南逃,富戶被殺。
焦黑的土壤飲飽鮮血,赤果果的屍體堆在路旁。
仿若人間煉獄。
皇宮内,年輕的少帝褪下黃袍,準備跟着小太監逃。
他們想要過河,想要向南而去,想要逃到北俾馬蹄還未踏到的地方。
隻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北俾的士兵發現了他們,小太監被當場殺死,少帝被抓住,押送到大甯門外。
大甯門外,北俾士兵烏壓壓的站在那裡。曾經金枝玉葉的帝王在無盡的歡呼聲中,被壓着跪在了地上。
那些将士們用胡話高亢的喊着什麼,随後北俾的将軍率先向少帝射出一箭。
接着,無數飛箭從四面八方射出。
萬箭穿心。
時鶴書閉上了眼。
……
京城,督主府。
夏夜的蟬鳴聲不斷,卻并未擾人清夢。
窗邊竹林沒有遮擋月光,明月冷冷的照着屋内的青年。
月光讓姣好的面容更顯朦胧,卻也讓那一滴順着眼尾滾入發間的淚變得格外顯眼。
痛……
國破家亡的場景曆曆在目,令時鶴書心口刺痛。
但是他這樣的死人,也會痛嗎。
纖長的睫毛顫動着,時鶴書掙紮着睜開了眼,卻沒再看到那滿目瘡痍。
這是……
注視着陌生且熟悉的屋頂,混亂的記憶在腦中翻湧,令時鶴書陣陣惡心。
他如本能般支起身子,扣緊床沿,吐出了一口污血。
……血?
注視着地上的大片猩紅,那雙如水墨畫般清清冷冷的眸子裡染上了幾分迷茫。
他不是已經病死了嗎?
時鶴書擡手捂住刺痛的心口,卻意外感受到了心跳。
怦、怦怦。
心髒在胸腔内律動着,仍未散去的疼痛告訴時鶴書,現在并不是夢。
他還活着?
所以方才的那些才是……夢?
利齒咬住舌尖,細眉緊緊蹙在一起。
不。
那不是夢。
山河破碎的場景浮上眼前,百姓的痛哭聲猶在耳邊。
時鶴書揪住了心口處的衣裳。
那是未來。
是他竭力想要阻止,卻依舊到來的未來。
在榻上靜坐了片刻後,恢複平靜的時鶴書披上外衣,下了榻。
他記得,這是他在督主府的卧房。
那這裡應該有……
時鶴書走到桌前,拿起了一本奏章翻閱。
奏章落款是建元元年六月廿一。
注視着那行字迹,時鶴書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回到了七年前。
常言道,人死不能複生——時鶴書曾是這句話的堅定擁趸者。
畢竟他殺了那麼多人,可從未見誰複生來找他複仇。
因此在此之前,重生于時鶴書而言,隻是民間話本子中的戲言,做不得真。
但此刻,那做不得真的戲言卻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了他身上。
隻是,為什麼是他?
時鶴書垂眼。
他隻是個閹人。一具天閹的卑賤之軀,緣何能獲得重來一遭的機會?
難道是神佛開了個小玩笑?或是哪位魔頭想看他這注定以惡名留青史之人繼續為禍人間?
從不信鬼神之說的人這樣想着,并自嘲的牽了牽唇角。
按照話本中的說法,重來一世者多半會規避前生種種,勢必不重蹈覆轍。
但這并不适用于時鶴書。
時鶴書很清楚,即使重來一遭,即使會被萬人唾罵,他此生也注定重蹈覆轍。
修長的手指扣上奏章,本就蒼白的面龐在月華之下更是仿若透明。
心口從未散去的悶痛在此刻加劇,時鶴書低低咳了兩聲,唇角溢出絲絲猩紅。
他擡手拭去那抹血迹,随後望向天上明月。
今夜無雲,如鈎彎月靜靜的挂在天上,與群星作伴。
風吹竹林發出簌簌聲響,搖晃的竹影遮住些許夜空,倒别有一番意境。
望着此時夜空,時鶴書隻覺得心頭郁氣都散去不少。
微風拂過墨發,又鑽入袖口,親吻那具冰肌玉骨的身體。
不多時,喉間腥氣再度翻湧,一節皓腕從袖口中探出,時鶴書輕輕扯了扯外衣。
有些冷了。
被壓抑的咳嗽聲再度響起,攏着肩上的外衣,時鶴書回到了内室。
時鶴書的身體真的很差。先天不足讓他滿身盡是治不好的頑疾,一場小病小災都有可能随時要了他的命。
七年殘壽本就不夠用,時鶴書還不想自己給自己折壽。
回想前世病逝時,他還有太多事都沒做。
雖已決定重蹈覆轍,但既然重來一世,他此生必要将這條死路走得漂亮。
至少,如前世般的身死政消……今生,是必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