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放晴,屋檐積雪融水順着邊沿掉落,一滴接着一滴,落進青石地闆上的水坑裡,激起陣陣漣漪。
“你就是四叔的那個小女兒吧?經年不見,不知你可還記得我?”
柔美婉轉的聲線徐徐傳來,清透又幹淨,有種沁人心脾的舒服。
蔣南絮的背脊緊繃一瞬,弄不清楚她朝自己搭話的原因,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隻能伸手理了理鬓邊的頭發,以此來掩飾自己偷窺的心虛和緊張。
少頃,方才佯裝淡定的回話:“自然是記得四姐姐的。”
蔣雯翠輕輕嗯一聲,面前的少女耷拉着腦袋,怯生生的,鴉睫又長又密,面對她逡巡探試的目光,眸間有瞬間的混沌的迷離之色,柔軟魅惑,勾人而不自知。
蔣雯翠微怔,沒料想到村裡竟出了這樣清新脫俗的美人,沉吟片刻,而後輕笑道:“我剛從信陽城回來,實在疲累,可否請你陪我進屋說說話?”
聞言,蔣南絮稍稍擡眸,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我去跟我阿娘說一聲,馬上就來。”
蔣雯翠點點頭,示意她快去快回。
族祠不大,本來隻是一間靠山的破屋子,經過前年修繕才勉強像個樣子,之後還增修了兩間偏房用來歇腳。
偏房内,蔣南絮局促地坐在矮榻上,手指不安分地糾纏在一起,不遠處,兩個穿着一模一樣的丫鬟正在伺候蔣雯翠更衣,說是丫鬟,可單看穿着打扮和氣度,卻比學堂教書先生的女兒都要強上許多。
在她心中,教書先生的女兒是她見過最溫柔的女子,無論對誰,都是态度和藹可親,舉止文雅有禮,仿佛生來就不屬于他們這個小山村,是她暗自學習效仿的對象。
然而她曾以為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的女子,居然還比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
蔣南絮抿了抿唇,井口的崩塌讓她多少有些難受,難受于自己的才疏學淺,更難受于或許她這輩子都隻能困在清源村這座深井,無法欣賞到井外更為廣闊的風光。
蔣雯翠換了身藍緞襖裙,施施然在矮榻的另一頭坐下,開口喚醒心不在焉的蔣南絮:“阿絮妹妹,久等了。”
蔣南絮回神,忙道沒有沒有,正襟危坐,生怕出錯的模樣,橫生出一股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
到底是年紀小,臉上藏不住事,蔣雯翠粗略掃兩眼,便能大緻猜出她心底的想法,勾了勾唇,這樣也好,畢竟未谙世事的少女最好拿捏,省得她多費力氣。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二人逐漸熟悉起來,話題多是輕松自在的家常話,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就聊到了蔣南絮這個年紀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上。
在聽完蔣南絮阿娘對她婚事的安排後,蔣雯翠眉眼染了些怒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氣憤不已:“四嬸真是的,怎麼能讓你嫁給那種人?這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嗎?”
她過激的反應使得蔣南絮怔了怔,好半天才出聲:“女子的婚事多由父母做主,我……”
話音未落,又遭蔣雯翠打斷:“我的好妹妹啊,你未免太老實了些,這種親事你也願意應下?”
“我不願意又如何?改變不了的。”蔣南絮垂下眼簾,極力掩蓋住眼底的苦澀,喉嚨裡像是棗核卡住了一樣,難受又刺痛。
蔣雯翠沉默半響,眉心越蹙越緊,“如何改變不了?我去幫你跟四嬸說說情,左右我的面子四嬸還是要給的。”
聞言,蔣南絮不可置信的擡頭,清透的眼眸裡湧現出一絲希望的光亮,然而驚喜過後,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印象裡阿娘同她說道過這位四姐姐自從嫁到信陽城後,便開始有意無意疏遠家人,試圖和清源村劃清界限,是個自私冷淡的人。
既然如此,為何會對她一個堂妹的婚事起這麼大的反應?甚至還要幫她?現在冷靜下來,從對方主動向她搭話開始就處處透着可疑,她們向來毫無交集,說是不認識都不為過,何至于讓她陪着說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蔣南絮張了張嘴,沒有着急去驗證她話裡的真假,而是含蓄地表示:“如何好意思麻煩四姐姐?”
“算不上麻煩。”
混迹深宅數年,蔣雯翠如何看不出來她如同刺猬反射般豎起尖刺的警惕,極輕的歎息一聲,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裡,細心又溫柔地安撫:“說起來我們兩人還挺像的,看着你,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蔣南絮的眸光一滞,詢問道:“四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出身農戶,空有美貌卻沒有自保的能力,家人拿你當吸血的工具,什麼髒活累活都交給你做,等你年紀到了就賣出去換取銀錢,你說說,我們兩個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