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當他當年決定去幹涉另外一個人的死活的那一瞬,便決定了,他們之間的緣分絕不會止步與此。
……
*
前世。
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杏花疏影,紅綢交織。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衆賓客起坐喧嘩。祁陽王坐在首位,抱臂接受衆位的奉承。
一位長須圓臉中年男子舉起酒樽,朝着祁陽王楚靖一鞠,笑容滿面。
他聲音洪亮如鐘,響在衆人耳側:“王爺,老臣敬您一杯。金杯盛美酒,玉盤傳芳香。臣願王爺福壽綿綿,千秋萬代。”
他伸出手,寬大的衣袖擋住圓臉。旋即,那中年男子将酒樽裡的酒一飲而盡。
場中衆臣臉色各異,都隻是默不作聲地喝酒。
無一人應答,隻留下場中絲竹聲不絕。
方才向祁陽王敬酒的正是明威将軍郭慶,跟随他征戰多年,自然是唯祁陽王馬首是瞻。
可剩下的賓客,卻無一人是祁陽王麾下的,卻都是未曾表态的言官武官。
隻是主座上的祁陽王楚靖,看着極為高興,又邀着諸位喝酒吃菜。
“諸位隻管盡興!不醉……不歸!”
崔彥林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接着同衆位賓客一般擡起手臂,用寬袖掩住臉,又将樽中清酒倒入喉中。
千秋萬代?
世上擔得上千秋萬代的,豈會是一個被困于京城的異姓王?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罷了。
他并無心關注這些,卻也感受到場面凝重了幾分。
話說這祁陽王楚靖,乃是與當今的異姓兄弟,戰功赫赫。少年時驚才絕豔,貌若潘安,守己複禮,及冠之前曾是京中所有未嫁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隻是那楚靖及冠之後,脾氣愈發暴戾乖張,更是流連秦樓楚館樂不思蜀,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誰要是上半句說了惹他不快的話,下半句便永遠沒機會再說出口了。
此時朝中忙于站隊,卻分為三隊。
一隊仍舊支持那愚笨無知的年幼太子,乃為保守派。另外一隊卻以為不能因循守舊,長公主雖為女兒身,可卻是皇室血脈中最能繼承大統之人。
第三隊,從來為朝臣不恥,被視為亂臣賊子之輩,冒天下之大不韪。祁陽王雖為異姓王,可追尋祖上,倒也算是蕭氏王朝子弟。隻因外祖姓蕭,可連宗室都算不上。
崔家不在三隊任何一隊之列。
他今日前來赴宴,不過是因為父親曾對他言。
“彥林。你兄長已入朝為官,為父又是朝中左相,你姊姊即将入宮。你二堂兄已被外放,三堂兄更是今年受到舉薦,入了朝廷。彥林,為父曾經為你取下這個名,為的就是崔家彥士如林。可惜如今彥林滿矣,你又是家中幼子,無需入朝,更不必做官。”
“誠此多事之秋,我崔家唯能指望你從中斡旋。”
……
他沉默地灌着酒,始重覺得心中有口濁氣堵在心底上下難安。
佳肴美酒前是身姿婀娜的舞姬翩翩起舞,絲竹之聲繞梁不絕于耳,可他隻視若無睹,恍若未聞。
楚靖喝得臉頰飛紅,眯着迷離的雙眼掃視着在場的各位賓客。忽地,他視線在邊上一位身着月白色刻絲錦袍的少年身上停留一瞬。
“崔小公子,怎麼一個人在此喝悶酒?實在是不痛快!”
崔彥林倒酒的動作停滞片刻,眼看着楚靖喝昏了頭指了指石台上前邊正在彈曲的樂伎。
那女子一身酡紅色杭綢月華裙,上邊繡着纏枝紋,裙邊垂着流蘇,襯得她膚白如雪。臉上的輕紗被人用風吹起,交雜着杏花,人面花面交相映。
“折枝娘子!”
“方才琴曲竟是折枝娘子所奏!難怪如此動聽!”
折枝娘子隻是抿了抿唇,一雙秋水似的多情眸子看了看祁陽王,聲音婉轉,宛若黃莺啼叫。
“妾身獻醜了。”
她盈盈蹲下身,如同弱柳扶風,緩緩施了一禮。
崔彥林循着衆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她,莫名想起杜子美的那首《江南逢李龜年》。折枝娘子名動京師,京中權貴趨之若鹜,因此在各種玩樂的宴席當中,總能尋覓到她的身影。
朝中風波漸起,如今三足鼎立,詭谲難測。朝中的人也是人來人往矣,幾年光景下來,京中格局大改,唯一不變的便是這位折枝娘子了。
楚靖哈哈大笑,布滿疤痕老繭的掌在梨花木矮桌上狠狠一拍,又道。
“折枝娘子一曲,哪裡能算做獻醜!”
他話音一落,又看向崔彥林,眼中帶上幾分戲谑之色。
“折枝娘子,這位是左相崔闫家中的幼子,可是有京中第一公子的美名,你可曾在樂坊裡見過這個第一公子前去尋歡作樂?”
衆賓客聞言,神情也逐漸松懈下來。
想來是開始為難崔彥林了,便不會輕易為難他們。
不過還是有人替崔彥林說話。
“王爺,崔小公子年少,哪裡懂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