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套着一身有點不倫不類的衣服,卻有種和他齊頭并進的感覺。
“熱嗎?”池一疑惑。
明明剛降過溫,時雨卻把外套脫掉了。
時雨搖搖頭,引他往電視台右側的一處涼亭走,她小時候常去那邊玩。
“你知道嗎,我所有的同學都在說你。”
“說我?”
“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出名。”她微笑道,“特别是在江城,這些高中裡沒有不知道你的人了。”
她總覺得身邊的人喜歡什麼,什麼就是世界的前沿。
他不至于在街上被認出來,但是在學校裡,他演的古裝劇男二号的預告片足以引起尖叫,這就算是差一點成為世界巨星。
她心裡想問問題,下意識清清嗓子,才道:“你……還想繼續演戲嗎?”
“演啊。”池一的回答很明确,“不然沒有錢用。”
“……”
“我是說,你喜歡演戲嗎?或者說,更喜歡學習。”
“都不喜歡。”
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哪有人喜歡學習的。演戲更風光,但享受演的過程的人大概不多。
“那你打算上什麼學校,學什麼專業呢?你好好想。”時雨覺得他有點敷衍,生氣道,“先想一分鐘。”
說完,又覺得一分鐘能想出來什麼。
一分鐘連一道單選題都不一定能做完。
“我沒想過。”池一果然很快就給出了回答,根本就沒有想一分鐘,疑惑道,“你是來問我這個的?”
“我是順路來的。但是,你應該想想了吧,我們都高二了。”
她說話的語氣有點像她的班主任,動不動就叫别人“回去想想”“抓緊想想”“好好想想”。
好像她的大腦平時都是躺在床上刷手機,和她周末在家時一樣。
池一随口反問:“你想得很清楚?”
“也不能說是很清楚……也就是随便想想的……”
兩人走到涼亭邊,在一把大傘下的兩把黑色鐵質椅子上坐好,各執一邊。她鮮少地扭捏起來,低着頭。
池一也不催她,再不說話,他可能就把作業拿出來寫了。
“我、我想做導演。”
她歎一口氣,再擡頭,看見池一的目光正對着她,不知為何,他的目光很是傷感。
時雨才發現,他一直單手把書包攬在懷裡,壓在大腿上,怕這個書包弄髒。這樣抱着個玩偶似的的動作讓他顯得很可憐。
“嗯。”池一應和一聲。
不是因為爸爸在從事這一行,她想她可能是有一點點天分的,或者有一點點志願在,或許,她還想以後和池一有合作關系,又或許她隻是不想學化學了,她不喜歡那些物質的符号。
但是,真能一點關系都沒有嗎?之前爸爸做的是類似于新聞的節目,屏幕裡面的人總是在哭,在抹眼淚。
後來他拍了一部小成本的喜劇片,裡面的人都在大笑。她走出電影院,大腦裡連續三天回蕩着那些誘人的笑聲。這部電影被罵得狗血淋頭,卻紅遍全國,賺了幾個億。
要說起來理由很多,真要說清卻很難。她甚至沒想好,要拍的到底是那些哭的人,還是那些笑的人。
還有很多的話,都沒有說出口,最後隻化成一句話。
“所以,我想考江藝,你覺得怎麼樣?”時雨很緊張地問。
池一問:“那個地方好嗎?”
“是江城最好的藝術類大學,在全國也算很好的。”
池一不說話,眼中卻更加傷感。
他是個慣于掩飾的人,從不露出直白的目光,他平時的雙眼總是冷淡而水汽迷蒙的,現在卻是一種幹澀的悲傷。
“你……”時雨說,“你吃飯了嗎。”
“沒吃。”他悲傷的眼神一時沒變,顯得整個人都很餓。
“我請你吃飯。”
“吃什麼?”
“吃……我沒想好。”她不知道有什麼餐廳是吃素菜的,之前見面總是吃那家很有名的番茄火鍋,她相信池一也吃膩了。
“那到了再選。”
“好啊。”
未來的困惑被晚飯吃什麼的難題覆蓋。
兩個人戴上口罩,往地鐵站走,天已經黑得找不到一絲光亮,天上的星星就冒了出來。
路過電視台的側門時,地上也亮起星星。
星星亮起時出現的是閃光燈的聲音。
四位記者,或者說“狗仔”,扛着相機一通亂拍。
他們得到的消息,原本是池一七點錄制好,沒料到錄制提前結束。剛剛在涼亭一耽擱,正好拍到了,還是兩個人。
時雨掏出墨鏡,想給池一戴上,又這個墨鏡不好看,現在給他戴,是損壞他的形象。手忙腳亂中,倒先給自己戴上了。
其中最年輕的那人連珠炮似的問:“請問你之後有什麼計劃呢?聽說這次的拍攝中,劇組全體孤立你,請問是真的嗎?”
池一搖頭不答話,記者看向時雨,眯眼判斷她的身份。
“您是他的經紀人嗎,可以回答一下嗎?”
時雨聽到池一輕笑一聲。
這兩個人實在不太像情侶——時雨穿得太老氣了,或者說,成熟。現在還帶着墨鏡口罩,完全看不出年齡,梳的馬尾更是幹練。她很像是池一的經紀人,或者是助理。
記者幹脆把話筒伸出來,舉在兩人的中間,重複道:“請問他之後有什麼計劃呢?”
池一竟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背後戳了她一下。
“我?”她用眼神問。
“嗯。”他用眼神回答,她覺得他一定笑了,在口罩的底下,這樣才能和他現在笑着的眼睛組成同一張布滿愉快的臉。
時雨被他激發鬥志,壓低聲音,說:“江藝。”
她的聲音帶着點沙啞,很像是一個老謀深算的老江湖。記者很在乎她的回應,閃光燈再一次亮了起來。
她回頭去看,池一輕輕點頭。
他答應了。時雨想。
但是,他想好了嗎。時雨同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