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棠不提旁的,馮有林也不岔開話題。好似多年老友,一别經年,再次相見一時有說不完的話。
世棠對馮有林知之甚少,若是無意幫襯,那這次見面也便隻限于“虛心”請教這麼簡單了。
“馮掌櫃在汴京多年,家裡人住在内城還是外城?”
“還在老家。”
“怎麼不接了來呢?”
“汴京房價頗高,馮某尚無力量。”
“靠你一人,家累确實比較重。”
“是啊,再怎麼說在老家容易尋些出路。”
兩人正說着話,芳雲從門外進來,向馮有林打了禮。
馮掌櫃知道這是一院大丫頭,身份地位不比其他丫頭小厮,故而芳雲行禮的時候,他不好坐得瓷實,象征性地欠了欠身。
芳雲行了禮,轉過身道,“姑娘,阿吉帶回的禮品單,問今日是否入庫?”
阿吉回來了。
世棠會意,讓把禮單拿過來,褶子上面記錄着馮有林年歲、祖籍、生平以及在汴京做過的緊要差事。她掃了一遍,注意到末尾處另有一行,偶去南坊彙金。
世棠合上褶子,對芳雲道,“讓人先下去休息,待我細看過了再作安置。”
南坊彙金是櫃坊,想不到眼前幹淨體面的大掌櫃,竟有這等嗜好。這跟她需要的人物不謀而合,便迅速做了個決定,如果他以退為進,就給他個無法拒絕的選擇。
侍女給馮有林再次斟茶,世棠淺淺一笑。
馮有林見過不少美人了,眼前的六奶奶風姿綽約尤其一雙美目奪人心魄,看着笑意盈盈,卻是令人不敢在這雙眼睛面前亂說一氣。
“想必賀管家已同你提起,我對經營酒樓頗感興趣。馮掌櫃是個中大拿,遂想請教一二。”
“六奶奶您客氣。”兩人寒暄時間不短,于他自己來說稀松平常,可面前的小娘子年紀尚輕卻如此沉得住氣,這一點讓馮有林還是驚訝了一番,揣度着對方用意。
當然論起酒樓經營來,他自認有一番道理,不怕被問住。
馮有林道,“小的既已應了賀方到六奶奶這兒,自是從六奶奶處思量,若有言語沖撞了六奶奶,還請切莫怪罪。”
世棠笑,“如果我要的是脅肩低眉,也就用不着請您特地來一趟了,您但說無妨。”
馮掌櫃抱抱手,“我知道汴京不少貴族子弟也做些生意,圖名氣圖豪氣,其實真的大可不必。經商重在一個利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勸六奶奶不必過于看重門面,而影響真正的實惠。”
世棠笑道,“馮掌櫃說的好,經商不為利,冤大頭我自是不幹的。”
“把店開在禦街,且不說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盤口,要紮穩腳不容易。”
世棠點頭,認真在聽。
馮掌櫃身子微微前傾,“剛才小的這樣說,不是質疑六奶奶的門庭高低,實則是給人幹事多年,尤其汴京,天子腳下,背後沒個靠山,即便是紮下腳,也是今日被這個名目查,明日被那個名目盤剝。”
世棠表示贊同,“說的也是,其實也不能說汴京,士農工商,在哪個地方,經商總是末流。感覺是個衙門口就想過來踩一腳,我說的是也不是?”
馮有林領會其意,兩個人笑起來。
世棠決意要試他,“聽馮掌櫃說了這一番話,愈發覺得酒樓經營需要個明白人。”
馮有林點點頭,“行行有自己的門道,說了難紮腳,其實還有一個因由,不是内行,全憑夥計去操作,東家被騙也未可知。”
哦,這句話不由得讓世棠想起了萃珍樓,她懷疑馮有林必然知道些内幕,同在一個街上吃飯,彼此又是競争對手,是一定知道點東西的,“東來順門庭若市,倒是襯得周邊慘淡,馮大掌櫃功不可沒。”
馮有林擺手,掩飾不住的得意,“替東家分憂,分内之事。不過就我所知,貴族公子哥啊也是圖一樂,說出來誰也不差銀子,生意不生意也不見得多在意。比如萃珍樓,原是吏部侍郎郭大人千金的産業......”
世棠詫異,“郭靜恬?”
馮有林點頭道,“六奶奶也知道了?,這位吏部侍郎獨女與衆不同,喜好舞槍弄棒,對酒樓生意就不是很在意。”
阿吉說的公子,原來不是他,是她才對。
世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萃珍樓既然是郭靜恬的......
她重拾起話頭,盯着他道,“禦街之上酒樓生意,東來順占去了一半,若是馮掌櫃自己掌舵,可做得過現在的東家?”
一字一句從齒縫裡迸出,帶着金屬撞擊聲,馮有林不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