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媽媽聽見這話，不置可否，隻繼續道：

“做人要有志氣。你别看咱家窮，咱人窮志不窮。咱不靠天，不靠地，全靠咱自己。以前三間破窯洞，現在變成五間，也裝修得寬敞氣派了。就算咱家單門獨戶，村裡誰都不敢低看咱一眼。為什麼？那是因為咱家從來沒求過誰攀過誰依仗過誰，全靠自己的本事，拿定主意紮住根，誰都攆不走。你看要是頭腦一熱，年紀輕輕就結婚……”

“那是同學，真的是同學！”程之遙繼續捂着臉，糾正。

馮秀芬笃笃地切着菜，自顧自道：“做人就是這樣，你越求人，人家越不拿你當回事。你要是有骨氣，時間長了，人家反而會高看你一眼。你不知道那些沒工作的，結了婚，隻能當家庭婦女，手心朝上，受的是什麼樣的氣……”

“真的是普通同學……我以前放假也不是沒帶同學來過家裡玩，女生男生都有啊。什麼結婚什麼家庭婦女，我根本沒談對象，媽你不要多想……”程之遙一邊表情痛苦地拿燒火棍捅咕爐竈，一邊繼續心虛撒謊。

“知道，知道，是。普通同學。我也沒說别的啊。”馮秀芬說着，語氣裡卻是滿滿的不相信。她接過程之遙手裡的燒火棍，把快捅咕滅了的竈火一挑，火焰便又熱熱鬧鬧地跳躍了起來。

她把燒火棍還給程之遙，又小聲嘀咕了句：“以前過年可沒見你單獨帶哪個男同學回來過呦……”

程之遙就隻使勁撓頭。

馮秀芬嗔怪地瞥了她一眼，端起案闆上一個小盤子走到她面前。

“我讓村東頭你周嬸子專門留的牛前腿，知道你喜歡吃肉，咱自己家做成醬牛肉，就等着你回來吃。先嘗嘗味道怎麼樣。”拿筷子夾給她吃。

程之遙于是開心地仰頭張嘴接媽媽喂給她的牛肉片，像窩裡的雛鳥。

馮秀芬邊喂她邊說：“在大城市都熬瘦了，回家可得多吃點。”

“哪瘦了，我是長高了，身上長得都是肌肉，你看。”說着她擡起手臂展示她的肱二頭肌。

馮秀芬一口一口喂着她，眉目舒緩，眼角的皺紋都帶上了笑意。頭頂的燈光照下來，給她的輪廓暈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程之遙仰頭看着她，說：“媽，等我掙了大錢，咱們一家都搬到城裡去，住大房子。”

“别說掙大錢，你先掙點小錢也行。”馮媽媽一心一意喂着她，随口道，“你舅老爺家的那個表哥，跟你差不多大，也是搞計算機的。聽說他畢業以後在大城市，聽說一個月能掙兩三萬……”

程之遙吃着醬牛肉，往竈膛裡丢了根木柴，半真半假道：“嗐，兩三萬一月算什麼。隻要我想，二三十萬一個月都沒問題。一堆公司搶着讓我挑呢。不過我不想給人打工，全都拒了。”

馮秀芬：“你現在一個月能掙多少？”

程之遙揉揉鼻子：“……四千。”

馮秀芬：“所以說，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不能指望一口吃個大胖子。咱先别想那麼大，實在不行，你先找個單位……”

“呵。我才随便找個單位呢。”程之遙說着，開始半真半假的吹牛，“你不知道，你閨女這個本事，各個單位都争着搶着要，随随便便就給我開年薪五百萬，五百萬哦！”

她伸出五根手指比劃着，又說：

“我是要做老闆的人。到時候，我就把你們接到城裡，住那麼大，那麼大的房子！出門腳都不沾地！”

說着還張開手臂在虛空中畫着大圓，好像那麼大那麼大的房子，就在眼前。

馮秀芬被逗得樂不可支。她說：“腳不沾地，那怎麼走路呦。”

“坐轎子嘛。”

“轎子還得好幾個人擡，我可坐不慣。”

“那就坐轎車嘛。到時候我就開車帶着你們，滿世界亂轉。咱們想去哪去哪~”

馮秀芬笑着，又給她嘴裡塞了好幾塊香噴噴的炖羊肉。

家鄉的羊肉肉質很好，又嫩又香。程之遙一邊吃着香噴噴的羊肉一邊得意的搖頭晃腦：

“年薪百萬嘛！實現起來很簡單的，到時候錢随便花都花不完。就是掙得那麼多。”

馮秀芬笑成了一朵花，不過心裡并不怎麼相信，隻當她在說大話。她邊笑邊擺手說：“不用這麼多，不用這麼多。一個月一兩萬就夠了。”

說着笑眯眯揭開鍋蓋去查看鍋裡的炖雞塊，時不時蹲下挑一挑竈洞裡的火。

程之遙在廚房就沒什麼事幹，基本隻起到一個裝飾作用。她媽媽從小就不讓她做飯做家務，今天讓她進廚房幫忙燒火，也隻是因為有話要跟她私底下說。

現在燒火的工作也被媽媽給做了。她便站起身跟在媽媽後面，像隻小松鼠在媽媽背後繞繞繞去探頭探腦，一會兒想幫忙切菜，一會兒想幫忙炒菜。

馮秀芬就伸着胳膊驅趕她：

“去去去，小孩别做這些事！”

程之遙争辯說：

“我不是小孩了！”

她站起來可比媽媽高半頭呢現在！

馮秀芬一邊麻利地将鍋裡的雞盛出來，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這些雜活不是你們大學生該幹的。去一邊玩去吧。”

說着又給她塞了一盤自己家炸的甜果子。

程之遙便端着盤子在旁邊無所事事地晃悠，像個夜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