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望着天上的孤月，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澤，言語間多少有些迷茫。

“父親也許知道我與衆不同，他常說我可能是哪位修士丢失的孩子，今天，他讓我随你們離開，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

“五土仙長給的延壽丹能讓他再活兩年，但他說活夠了，想平靜赴死，讓我就此離開司家，莫再牽挂。”

雲月明意外地挑眉，她以為世人都向往永生不老，沒想到司員外還真挺豁達的。

司卿沒有父母，司員外妻兒早亡，兩個孤獨的人湊成了一個家庭，聽起來像是個挺感人的故事。

少年怅然，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問：“修仙問道，擁有了超乎凡人的仙法和漫長的壽命之後呢？”

意義何在？

雲月明頓了頓：“那就要看你所求的道了。”

“人道茫茫，天道渺渺，有人以斬妖除魔為正道，有人以拯救蒼生為己任，也有人渴求強大的力量，追逐永生不滅。”

雲月明端起酒杯，仰望明月：“我們修仙，修自己所求之道，遵從自己的道心，動辄千百年壽命，早已看淡了生死，世間的情感羁絆又算得了什麼？”

“你想入劍岚宗，先不管能力如何，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是否真的想走修仙這條道。”雲月明舉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

司卿愣神，遲疑了片刻，舉杯與她相碰：“原以為仙子同我年紀相仿，沒想到對心中的道已然悟得這般透徹，司卿自愧不如。”

“謝謝，你也很不錯了。”雲月明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她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穩穩地放下杯子。

“别想太多，如果願意，明早跟我們走就是了！如果不願意，就留在家裡好好陪你的父親，你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

雲月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卿茫然地擡眸。

“就這麼說好了！早點休息！”雲明月放下酒杯潇灑地轉身，煙霞色的仙袍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微光，墨黑的長發随風一蕩，在月光拓下曼妙的剪影。

司卿倏地站起來：“你……”

“嗯？”雲月明的衣袂被拽住，她蓦然回首，隻見少年臉色煞白，神色可算得上是驚恐。

她微微意外，美眸輕揚，似是籠了一簾煙雨，就連語氣也柔和了許多，生怕吓壞了少年。

“你怎麼了？”

司卿緊張到連呼吸都變得無法平穩，他嘴唇動了動，好久才問出：“……你……聽過銀環山嗎？”

“不但聽過，我去過呢！”雲月明隻當是少年好奇，出于好心，還是大概描述了一番銀環島的危險性。

修仙界管那一帶叫銀環島，十年前銀環島魔物暴動，劍岚宗離銀環島比其他宗門近，最先号召精英弟子前去滅魔。

雲月明當時正好也在其中，甚至因此身負重傷，幾近喪命，當然，這事她就沒必要拿出來吓唬小孩了。

“銀環島一帶現在也不太安全，如果想去，我勸你還是不要，如果迫不得已要經過，我建議繞道。”

司卿怔怔地站在原地，雲月明後面的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全身血液像凝結了一般，心中某種猜想如細芽破土而出。

劍岚宗……也許有他要找的答案。

少年比雲月明高出一頭，他低首凝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眼尾泛紅。

雲月明見他臉色有異，不禁疑惑：“你……怎麼了？”

司卿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複雜的情緒，他牽強地笑了笑：“……仙子莫要騙我，十年前你才多大？”

“噢！”雲月明反應過來，故作輕松别開目光，嘴裡嘀咕着，“我也就比你父親大一點點而已，十年前跟現在也沒變老多少。”

她不過是個一百歲的少女而已！一點也不老！

司卿驚訝一瞬，靜靜地看着她，晚風蕭瑟，院子裡的風吹竹聲沙沙作響。

他忽然就像在迷茫中找到了目标，一下子就鼓起了勇氣。

“我想通了，我要進劍岚宗。”

*

清晨，雲月明從微醺的睡夢中起來，枕邊的玉牌忽閃忽閃的，這是每個修士都配備的法器，輸入靈氣就能使用，用以傳達信息十分方便。

昨晚她将這兩天的事情告知代管宗門的荷淼長老，連回複都沒看就去睡了。

現在看到玉牌閃光提示，她猛然想起，爬起來打開一看，空中浮現出二長老荷淼的影像。

荷淼一襲紅裙，豔麗的容貌難得露出幾分嚴肅，她帶來的消息足以震驚雲月明一整天。

她說，天道門來信說他們的弟子快守不住潛淵邊界了，從明年起，将每年從各大宗門挑選精英弟子，培養能守住潛淵邊界的戰士。

雲月明柳眉微蹙，天道門最愛面子，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們不會向外界示弱，如今宣布守不住潛淵邊界，看來确實是岌岌可危了。

萬年前修仙界經曆了一場浩劫，九州大陸崩塌了一個邊角，被驅逐的魔人怪物隻能逃向那個深淵，那裡魚龍混雜，生活着魔族、低等魔獸、堕仙和邪修，還有一些非人非魔的生物，世人稱那個地方為——潛淵。

潛淵位于隐光州與天樞州之間，至今還在向外侵蝕擴展。

天道門是修仙界最鼎盛的門派，恰好位于天樞州的潛淵邊界上，萬年來鎮守着潛淵邊界，守護修仙界和凡間的安甯。

如果連天道門都守不住了，那潛淵魔物大批攻過來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屆時，就會迎來書中的滅世浩劫。

雲月明睡意全無，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也就是說，救世的男女主很快就會出現了。

果然，荷淼說：“我們劍岚宗也要開山收徒了，請少宗主速回宗門商議。”

目前的弟子确實也有不少精英，但要每年選拔去天道門的話，他們就沒剩多少人了，萬一将來起了大戰，就隻能坐等滅門。

開山收徒是刻不容緩的大事，雲月明和圭垚得盡快趕回去，司卿收拾了簡單的包袱，司員外如約把十處金庫的鑰匙交給了圭垚，以謝延壽丹之恩。

圭垚客套了一番，把鑰匙交給了司卿：“既然小少爺要進劍岚宗，鑰匙就暫且交給你保管了！”

雲月明的目光跟着鑰匙來來回回。

她是個好人，既然他們都不想要鑰匙，她就勉為其難幫忙保管吧！

然而圭垚并沒有給她發言的機會，不容司員外拒絕，他把鑰匙塞給了司卿，跟司員外作了最後的道别，拎起司卿禦劍而去。

金色的晨光鋪滿了紅葉城，少年站在劍上抓穩圭垚，他最後一次回頭，隻看到司員外帶着蒼老的病軀，在管家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揮手，慈祥地笑着目送他遠行，仿佛隻是一次尋常的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