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時雨難得晚歸,臉上還帶着幾分酒意。飄飄忽忽地坐下,一眼就看見窗前多了白隻瓷瓶,裡面插着一枝櫻花。
“哇!”戢時雨脫離齊燈火鉗制的靈活度遠勝練劍之時,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查看,驚奇地詢問這花的來曆。
齊燈火本欲糊弄過去,沒想到吃醉酒的人更難搪塞,抓住她根本不放。
“就是我和朝暮路過一片櫻花林覺得好看他送給我了一枝而已。”齊燈火心一橫,一口氣把話說完。
兩人面面相觑。片刻後,戢時雨發出爆笑。
“怎麼了?”齊燈火的臉也開始泛紅。
“跟我講講,你們都去哪了?”戢時雨口條都理不順,拉着她的袖子眯起眼,好一副“八卦”相。
“就是一起從千山集回來而已啊,我們還幫你把東西拿回來了呢……”
“一起回來?”戢時雨仍不打算放棄,“你們在哪分開的?”
“寝舍門口啊。”齊燈火也急了就沒過腦子,看戢時雨意味深長地搖頭晃腦,方後知後覺這話奇怪。
可又是事實。
朝暮執意要送齊燈火回寝舍,齊燈火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千山集男女互送禮物的習俗來,便連話也沒再多說幾句。
進屋後齊燈火盯着這枝“奇葩”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找個瓶子把它供起來。
“送你寝舍門口啊,火兒。”戢時雨笑着推了齊燈火一把,後者紋絲不動,戢時雨自己倒是差點摔倒。
“你先醒醒酒吧。”齊燈火扶着她坐下,轉身去拿湯瓶的功夫,人已經趴倒在桌子上。
“火兒,火兒,快起來!”戢時雨急切的呼喚似是從天外傳來,齊燈火本不欲理會,想着太陽大概是打西邊出來了。
“李冬原在外面等你半天了!”不知為何戢時雨仍不死心,搖人的動作愈發激烈。
“李冬原找我?”
大概是對李冬原夜探女寝為自己讨公道的氣魄心有餘悸,齊燈火終是緩緩睜開了眼睛,疑惑而煩躁地吐出了一句:“他有什麼事啊?”
“李公子說今天是你們兵法課的考較日。”
戢時雨此言一出,齊燈火隻感覺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傾瀉而下。
她呆滞了片刻,接着迅速在回憶中翻找萬先生說的話,最後懊喪地大喊了一聲“啊”便連滾帶爬地下床洗漱。
“你還挺夠意思的啊。”二人禦劍的禦劍、禦風的禦風飛奔向教館,齊燈火已了困意全無。
“昨日我便來找你,你不在。”
“昨日是撷纓會,誰會在呢,”齊燈火大咧咧回道,再一尋思覺得不對:“怎麼沒見你去,該不會溫了一日書吧?”
李冬原的沉默代表了一切。
“不用緊張,不過入門的測試,估計隻是看看我們的用心程度而已。”雖說算是有基礎,但近來沒怎麼上心,是以齊燈火心裡也沒譜,安慰李冬原也安慰自己。
李冬原看了她一眼,罕見地歎了口氣,“但願如此。”
兩人踩着開試的時間趕到,望着教館衆考生沒精打采地等着發卷,齊燈火已經為自己捏了把汗。
待到攤開考卷,看着孤零零地幾行題目和底下大片的空白,齊燈火已然生出了棄筆而走的心。
說好的默寫和釋義,結果成了“結合兵家經典,淺論神魔四十年相争之得失”。
齊燈火沒有登時下筆,而是陷入了回憶。
猶記自己出生時,歲暮天寒。
天關一役赢的代價極慘,仙國神兵神将幾乎是一命賠一命将百餘天魔截殺在那高可摩天的荒涼關隘下,齊母的數位族親戰死,消息傳來她當場動了胎氣,是以早産了近一個月。
可也是那一戰,實打實地止住了魔軍前進的步伐,守住了雲靜最後的底線。
因此,世人歌頌犧牲者的功績,為他們設廟立碑,香火不絕。
因此,沒人再回看此前的二十餘載,魔物是如何自西南步步北上,幾乎吞噬了半個雲靜仙國。
因此,魔物究竟從何而來,為何前期殺之不盡,後期又一潰千裡也再無人問津。
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勞民傷财、十室九空。何況前半程的戰役,根本不能用“勝”形容。
此題沒有答案,答案本該在四十年前給出。
雲靜終于得到了勝利,可為此付出的人已經沉默在荒野裡。
《兵法》雲:經之以五事,較之以計,而索其情。
齊燈火根據題目要求,回顧了書中記載的幾場大戰役的兵力對比與雙方交戰情形,從道、天、地、将、法五個要素大緻論述了一番,卻在結論時躊躇不已。
“殷鑒不遠,承平難得,知兵修道,在于止戈。”
齊燈火收住筆。
教館裡剩下的人已寥寥無幾,路過李冬原時見他仍在奮筆疾書,齊燈火索性等到收卷。
李冬原人是出來了,魂卻仿佛還留在裡面,隻埋頭走不接話。
齊燈火琢磨着孩子該不是打擊太大,便安慰他自己也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