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總持續不了太久。
二月初的傍晚,太陽歸意已決,連帶着收走了大地的暖意,齊燈火在勁風中踏着飛也似的步伐往回趕,卻在進冬子舍的大門前被人生生攔下。
對方直接出了劍,齊燈火迅速還擊。
“誰讓你用劍的。”齊燈火的語氣不善,盡管她的法術在對方衣服上留下了一片焦黑。
“你走得太快了。”李冬原的眼神有些郁悶,大概是在心疼這件衣服。
“有什麼事嗎?進去說吧。”齊燈火本想進屋,李冬原卻在屋檐下停住。
“不用,就在這。”
“你有什麼發現嗎?”
“我在查孟峽的行蹤。”
“這就是你翹課的緣由?”
“誰跟你說的?”
“符銜山,他說應澄先生罰你把劍法練了一百遍。”
李冬原意識到二人跑題了,硬生生地轉了回來:“我發現他頻繁與一個人見面。”
“誰?”齊燈火的心被這句話提了起來。
“蔣楠。”
齊燈火等待着對方進一步解釋,發現這是奢望後問:“……蔣楠是誰?”
“法修甲班的中階弟子。”
“是位女子?”
“是。”
“他們會不會是在……”
“傳遞消息?”
“談情說愛?”
“談情說愛?”李冬原一字一頓地重複,似乎在咀嚼這個詞的含義,緩了會兒才道:“不是。”
“為何?”
“他們每次碰頭的時間都不長,說一陣話就走,而且他人聽不到談話的内容。”李冬原給出的依據倒有幾分合理。
“蔣楠……”齊燈火念叨着這個名字,感覺自己遺漏了什麼細節。
“今晚我去蔣楠房間探探。”
“别!”齊燈火倒吸一口涼氣,“不論他們是不是真的合夥作案,你私闖女營員卧房的罪名都會成立。”
“我顧不了那麼多。”
齊燈火被他的果決震退了半步,隔了片刻才沉吟道:“他們如此小心,恐怕不會将籌碼直接放在寝舍,沒準已經用掉了。”
李冬原沒再說半個字,轉身離開。
“李公子……”齊燈火的聲音與其說在挽留,不如說是禮貌一下,李冬原自然沒有回頭。
“哎。”齊燈火歎了口氣預備回屋,又聞一陣腳步聲,接着是清脆的呼喚——
“火兒!”
“時雨,你回來了。”齊燈火見她手裡拿得大包小包,忙過去接應,“你這是去哪兒了?”
“去春字頭那邊見了幾位朋友,我跟你提過——聶永安、肖天暖還有趙夢她們,你還有印象嗎?”戢時雨的語氣聽上去十分歡快。
“唔,好像是。”齊燈火揣着糊塗裝明白,估摸她說的應該是戢家的世交,隻是她根本沒有印象。
“唉呀,就是中北的幾個家族,祖祖輩輩相識,逢年過節總會聚上一聚,這些是送我的禮物,等哪天我介紹你和她們認識一下。”戢時雨對朋友的記性很有數,解釋道。
“認識一下?”齊燈火本來平平靜靜聽着,到這突然警覺起來,面對戢時雨熱切的目光又無法回絕,隻好點頭:“嗯嗯,好啊。”
“對了,我收到了家裡的信,姐姐說她的病有好轉了!”
“是嘛,太好了!”這麼多天總算聽到個順心的消息,齊燈火跟着高興起來。
“家裡寄來了不少東西,快來,咱倆分一分。”
聞風而來的符銜山卻帶給齊燈火一份驚吓。
“昨日下了學,冬原問我要了一道‘無物無我’符,說是要去查籌碼丢失的線索。”
齊燈火的瞬間手一哆嗦, “你給他了嗎?”。
“他跟我保證不會用于害人。”言下之意就是給了。
齊燈火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看李公子為人正直,應該不會害人的,他隻是想找回籌碼而已。”戢時雨寬慰齊燈火。
他不害别人,别人會不會害他呢。齊燈火在心裡想,到底沒說出來。
一夜夢境紛雜。
第二日,練功石上,本已初具雛形的五行法術又開始混亂,火團大漲誓要吞天并地,甚至驚動了值守先生。
齊燈火眼看以水滅火行不通,慌亂之下祭出了父親在小時候教的拟物之形術。顧名思義這法術能夠暫時性的将一物變換成另一物,是哄小孩子的不二選擇。
齊燈看了一遍就學會了,但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所有的東西最後都會變成——胖頭魚。
由各種材質做成的胖頭魚。
“這是?”一旁戒備的值守先生看得肅然起敬。
“火魚。”齊燈火面無表情地回答。
“火魚……”先生喃喃自語了片刻,确認情況可控便沒再糾纏,徒留齊燈火滿臉愠怒地看着空中的魚,還活蹦亂跳着呢。
她将此歸咎于昨晚休息得不好,捏了捏眉頭提醒自己專心。
下個擡眼,那魚又發生了變化。從一團胖胖的虛影逐漸縮小、凝實,最終變成了一條活生生的、如假包換的胖頭魚——掉進了齊燈火的手裡。那滑膩又不正常的手感比這件事本身更令齊燈火頭皮發麻。
她福至心靈地轉身,果不出她所料。齊燈火假笑一下,将那條魚捧到了朝暮跟前。
朝暮絲毫不介意地将其接過,甚至用手指碰了碰翕合的魚鰓。
“送你了。”
“謝謝。”朝暮還在逗弄那條魚,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愉悅。
“為什麼我總會這種時候遇到你?”齊燈火試探道。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發揮一下想象力。”
齊燈火鐵了心不說話,沒等到回答的朝暮這才擡起頭來,“說不定我是你的守護神。”
齊燈火被氣笑了,“三歲稚童才會信你這句話。”
誰知朝暮的神情忽地變了,談不上高興還是不悅,倒像是驚訝伴着點沒來由的賭氣,“做孩童不好嗎?”
長久的沉默後,齊燈火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置這條……魚?”
“放生。”
倒是情理之中的答案,齊燈火點點頭,覺得自己也有責任,“去西湖?”
“好。”
用午膳時齊燈火顯得心不在焉,不停地将木箸變成一種愚蠢的木魚,戢時雨開始還覺得挺好笑,後來便開始擔心。
“火兒,你沒事吧。”
“沒。”齊燈火搖頭。
“如果遇到了什麼事,你會跟我說的,對嗎?”
“對……吧,”齊燈火好像不太肯定,“時雨,你說這個拟物術能變出真東西嗎,比如說一條活魚什麼的。”
“火兒,”戢時雨聽得瞪大了眼睛,“拟物術怎麼可能變出活物呢?仙法雖然玄妙,但是生命誕生需承天地之氣,唯有兩途,一是托生自母體,二是得道的神……”開了這個話頭,齊燈火隻能點頭如搗蒜地聽戢時雨背書。
打斷施法的是一位面生的姑娘,應當是戢時雨的同窗,隻見她湊近兩人說了什麼,戢時雨表現得驚訝非常。
“怎麼了?”齊燈火小聲問。“她說春字頭有寝舍遭了盜賊,提醒我們小心點。”
齊燈火的心頓時咯噔一下。戢時雨還欲跟她商議些什麼,齊燈火制止道:“吃完飯再說。”
出了公廚,戢時雨說昨天見面的朋友就住在春字頭,準備去打探消息,兩人便就此分開。齊燈火打算順道找一趟符銜山,不曾想與他半路相遇。
符銜山見了她便問:“燈火,你懂醫術嗎?”
齊燈火一怔,上下打量并未發覺他哪裡有恙,心便開始慢慢下沉。
符銜山見她不答,更加急切道:“不是我,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