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雅樹跌跌撞撞地跑到商陸家公寓附近時已經是晚上九點,距離陽起石被綁架已經過去将近一個小時,從新宿到麻布十番他選擇了公共交通,好在他身上沒有明顯血迹,外加周圍路人不喜歡多管閑事,所以路上很順利。那些追着自己不放的宮野組的人,在看到自己混進人群、坐上地鐵之後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追了。
雅樹怎麼也沒想到宮野組的那群暴徒竟然敢用車禍的方式截獲他們,導緻他們還沒來得及把情報詳細地傳達給組裡的其他兄弟,就已經遇害了。曾經聽說宮野本人腦子并不靈光,但沒想到這人聽勸,從來不會自以為是,身邊又有個大學畢業的軍師……雅樹暗自握拳,心想自己還是輕敵了。
但是商陸真的願意去救陽起石嗎?
雅樹猶豫過,他在第一時間想到的其實是川崎組和矢田組的人,但轉念一想,一史的性格太咋呼,又把陽起石視作最重要的人,聽聞陽起石出事,恐怕會喪失理智,萬一引發大面積沖突就不好了。而矢田就更微妙了,到如今雅樹都搞不明白那個人是什麼性格,要是對方一直不爽由陽起石做組長的話,這次搞不好會來一場背刺行動。
組裡的其他兄弟也是群龍無首的狀态,大家要是高呼為大哥報仇的話,估計這一晚上就得被警察全都逮捕了。
所以思來想去,雅樹隻能去商陸那裡碰個運氣了。但他白天才剛剛跟商陸說完大不敬的話,而且他從心底也不覺得自己哪裡說得不對,商陸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願意趟渾水幫忙的人。
想到這些的雅樹遲遲沒有行動,隻是徘徊在公寓附近,手攥着手機。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顧慮這麼多的時候了,晚一秒,陽起石就多一分危險。
雅樹打開聯系人列表,在翻到“商陸”之前,首先看到了“白”。
這電話是當初陽起石給他的,是蒲薤白的聯系方式,說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就給蒲薤白打電話。雅樹都快忘記這回事了,畢竟他當初也想不到會出什麼事,更不明白出事了找蒲薤白又能有什麼用。但他想到白天蒲薤白所說的那番話,想起對方溫柔的笑容,突然理解了陽起石的“深謀遠慮”。
雅樹毫不猶豫地撥通了薤白的手機号,等待音隻過去了三四聲電話就被接通了。
“喂、喂?”薤白用生疏的日語問。
“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了,我是橫山雅樹。”雅樹用中文說。
薤白愣了一下,立刻熱情地回複:“橫山先生!晚上好,什麼事呀這麼突然?”
“電話裡不知該如何說明,可以的話能麻煩你出門來嗎?我在你家公寓附近。”
“啊,好,我這就出門。”
“可以的話,請把商社長也叫來一起……”雅樹靠在電線杆上,有氣無力地說,“是關于陽哥的事,他、剛剛被綁架了。”
薤白是跑着沖出來的,商陸也急忙跟上,不過看起來後者着急的隻是前者忘記穿外套,追上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手裡的衣服給薤白披在身上。“晚上怪冷的,啥事兒也不差這點兒穿外套的功夫啊。”
雅樹扶着牆壁慢慢朝他們那邊走過去,每走一步都感覺天旋地轉,夜晚的寒冷他感受不到,隻覺得寒意來自身體内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導緻的,讓他渾身冒冷汗。
路燈很暗,泛着昏黃,把雅樹的臉襯得慘白。
薤白看到他的時候,吓得動作僵住,想過去攙扶但又不敢冒然觸碰,手就停在半空。“橫……你沒……出什麼事了?”
雅樹很驚訝,他發現面前的人雖然長得一副不知世間疾苦的單純樣子,但卻有普通人少有的冷靜。“今晚陽哥在去新宿據點的路上,被一群暴徒攔住,他們在單行道上逆行,撞了我們的車,然後把陽哥帶走了,目的性很強,多半是宮野的人。”
商陸抱住薤白的肩膀,然後向周圍看了看:“沒人跟蹤你嗎。”
“在地鐵站把他們甩掉了,他們沒繼續追,看來是不在意我會找什麼人求助。”雅樹緩慢地搖頭。
“或者說他們是在期待你可以找人求助。”商陸咋舌道,“啧,我也不常來東京,跟他們無冤無仇,找我麻煩是為什麼呢。出事之後你的第一反應是去找誰?”
雅樹捂着胸口,費勁地喘着氣:“是……川崎和矢田。”
“現在那些暫時不重要了,得快點兒去醫院才行啊!”薤白看不下去了,掏出手機就要叫救護車,“你再堅持一下,我叫救護車。”
“不行。”雅樹抓住薤白的手機,“交通事故到醫院的話會被詢問有沒有報警,這件事不能扯上警察,不然就會被警方發現陽哥參與暴力犯罪團夥,那樣的話在東京的所有産業就全完了。”
“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啊,這時候你還想這個?”薤白氣得想打人。
“那你也不能就這麼耗着啊,你肋骨斷了吧。”商陸觀察着雅樹的狀态,“難不成你們還跟電影裡一樣有個黑*會專門診所嗎?”
半小時後,商陸站在黑診所裡,震驚地喊了句:“你們還真有個黑*會專門診所!?”
“小點兒聲,吵吵什麼啊。”醫生從寫着“處置室”的房間裡走出來,摘掉口罩之後滿臉寫着不耐煩,“我這裡是寵物醫院,我是獸醫執照,才不是什麼黑診所呢。”
薤白木讷地轉過頭看向從剛剛進來的時候就一直很在意的那幾個裝着病怏怏的貓貓狗狗的籠子:“獸醫……也能治人?”
“都是活物,大差不差。”醫生疲倦地坐在小椅子上,“我跟同心會也是老交情了,偶爾收幾個傷員倒是沒太大壓力,但是這次這個有點兒嚴重了啊,你們還是想個理由給他送去正規醫院動手術吧。”
“會死人嗎?”商陸想到剛剛雅樹說什麼也要來這裡的樣子。
“死倒是不會,但是肋骨斷了,還錯位了,就這麼等待愈合的話将來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遺症呢。”
“那問題不大,實在不行還可以敲斷重接。”商陸平靜地說。
薤白扭頭看着商陸:“你是什麼魔鬼嗎……醫院還是要盡早送去,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到底要去哪兒找陽哥?”
聽不懂兩個人講中文的醫生,默默地盯了他們一陣,随後打斷他們的對話開始問:“陽起石組的?”
商陸瞥了他一眼。
“看着面生就想問一句。”醫生翹着二郎腿。
“看來你跟他挺熟啊。”商陸想起陽起石那個管不住第三根腿的惡習,嫌棄地撇了撇嘴,“也是後宮團隊的?”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我确實認識陽起石,他為了讓我給他小弟治病,特意買了隻烏龜,一出事,就過來說烏龜生病了,簡直有病啊他那個人,腦子有病。”醫生說完就笑了,笑着點點頭,“不過你說的對,我和他挺熟,他來我診所都是走後門,但沒走過我後門,這麼說可以嗎。”
“喲,沒想到他還有走純情路線的發展對象。”商陸不留面子的吐槽,“那我是不是也得告訴你聲,可能他活不到明天了,被人綁架不知死活呢。”
醫生的表情一僵,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那為什麼橫山活下來了,這不符合他們的規則,怎麼會有大哥出事小弟平安的情況。”
“原來還有這種規則啊,看來在貴國,人人平等是個笑話。”商陸冷笑着說。
薤白雖然不能百分之百聽懂,但他看得懂人的表情,尤其是商陸的表情:“這個時候不要說風涼話挑釁了,這種情況報警是不是也沒效果?如果你沒有頭緒,我就聯系泉教授。既然同心會是為橘家效力,那直接聯系橘家大當家的兒子不是最有效果嗎。”
商陸收斂了一下态度,擡手摸了摸薤白的肩膀:“其實……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你先說,然後我再決定要不要生氣。”薤白已經把橘泉也的手機号準備出來了,就差撥号。
“白天的時候我就覺得陽起石大概是不會聽勸,他以前就不怎麼聽勸的,一個人在東京久了估計就更不把我們當回事兒了,所以我……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手機裡安裝了一個軟件。”商陸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機,“那個軟件相當于病毒,一般人察覺不出來,而且會始終在後台運行。不過為了保證持續運行也不會耗電太快,所以沒什麼功能,就隻能定位。”
“怪不得你看起來都沒有緊張感!”薤白激動地湊過去看商陸的手機屏,“原來你在監視他啊!”
“别說得這麼……也算不上是監視吧。”商陸看着地圖上陽起石的所在地,“不過就是這個地方,看起來像是别有用心。”
“是在哪兒?”
“東京港的碼頭。”商陸對這個地方已經有心理陰影了,倒不是說上次自己任性要去緝毒結果差點兒把命搭上,而是他總是會想起來在那之後沒過多久薤白和家人就在國内出了車禍。他明白這兩件事之間沒有直接的關聯性,但他在心中無數次複盤之後,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切身參與,那麼工作就能更短時間内完成,那麼就能更早回國,那麼事故那天也許開車的人就會是,或許接下來的事情都會被扭轉。
簡單來說,商陸這次實在不想趟渾水了,可他明白,薤白絕不像自己一樣“貪生怕死”,他明白薤白一定不會對陽起石的遭遇置之不顧。想着,他看向薤白:“我想辦法去把他接回來,但是你要向我保證,你就乖乖在家裡。”
薤白皺起眉:“開什麼玩笑,你一個人去對付一群漠視法律的瘋子,我在家裡祈禱你平安?這件事你不要直接插手,知道地點在哪兒的話我就直接匿名報警了。”
“報警的話,陽起石十有八九也完了,我可不覺得他身上一條人命都沒背。再者說……幫派鬥争的時候把他給綁了,除非他把整個同心會的犯罪事實都供出來,不然也是死罪。”商陸歎了口氣,看着薤白手中的電話,“向泉也教授求救吧,在東京還是他的人脈更廣。”
“好。”薤白立刻觸碰撥号鍵,等待泉也接通電話。
還在學校加班的泉也還覺得很意外,通常這個時間不會有人給他打電話,更不用說來點人居然是薤白了。他開開心心地接通:“晚上好呀,小白。”
“啊,晚上好,泉教授。嗯……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
“這可不算晚呢。很少見啊你會給我打電話過來,是什麼事呢?”
“出了件很離譜的事,我們昨天來東京,今天就有個朋友被人綁架了,現在、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泉也手中的筆,合上面前的書本,站起來朝辦公室門外走,在門旁的衣架上抓了件外套:“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薤白看向商陸。
“新橋,烏森寵物醫院。”商陸對薤白說。
薤白向泉也複述過後,泉也果斷地說:“等我二十分鐘。”
不出二十分鐘,寵物醫院外停了一輛出租車,泉也從中走下來,輕車熟路繞到後門去按門鈴。給他開門的是醫生,兩個人見面的那一刻醫生有些吃驚地倒吸了口冷氣:“貴客啊,橘教授。”
“不必要的寒暄就免了,你這裡是不是有一位長得很帥的中國人?”泉也走進醫院,等醫生關好門。
“有兩位呢。”醫生笑着指了指走廊深處,“沒想到他們叫來的救兵居然是你,我也是小看了他們兩個的來頭。”
泉也還沒往深處走,就看到盡頭房間探出來一個腦袋,給他逗得笑出聲:“幹什麼要鬼鬼祟祟的呢,好久不見呀小白。”
“泉教授!”薤白興奮地沖出來迎接,而商陸則是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和泉也對視着點點頭。
“昨天來的東京呀,都沒有告訴我呢。”泉也拉起薤白的手,拍了拍手背當作懲罰,“出了事倒想起我了?”
“……其實我原本打算明天直接去學校找您,給您個驚喜來着。”薤白露出無辜臉,“上次您不也是一聲不吭的就去我劇組了?”
“還懂得‘報複’,很可愛嘛。”泉也一點兒都沒生氣,但反過來面對商陸的時候,态度就嚴肅了不少,“但你們卻第一時間聯系了陽起石啊。”
“我們講講道理,是他蹲我家門口攔截我們的。”商陸立刻告狀,“再說了,當初我明明和泉也教授約好了,您會照顧陽起石,保證他不會被這種惡性事件纏上。”
“這倒也是,各打五十大闆吧。”泉也看上去也不慌,“來之前我也聯系了别人,他們過會兒就會到了。先說說你們了解到的情況。”
其實商陸他們沒有了解到任何情況,能說的也不過就是白天去跟陽起石到TF大樓談生意的事情,還問了問泉也知不知道矢田廣告會社最近被打壓的情況。
泉也靜靜地聽完,表情看上去無動于衷,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你剛剛的推測我也很認同,既然綁架陽起石的人放過了橫山,那多半是想要叫橫山去聯系别人。那麼那個别人,恐怕就是最終目的。”
“橫山第一反應是去聯系川崎和矢田組,川崎那邊我不太了解,但矢田的話,很有可能跟最近廣告公司的事有關系,那綁架陽起石的人估計就是宮野了。”商陸說完,觀察着泉也的反應,繼而發問:“泉也教授聽說過宮野嗎?”
“沒有。”泉也回答得非常幹脆,“實話說,真民會的人我也隻見過他們的會長,表面和氣的程度。真民會是住友财閥的影子,四分之一個日本都是他們的,根本沒必要和橘家争什麼。所以如果真的像是你說的那樣,宮野是真民會的一個組長,那他綁架陽起石這件事純粹是為了個人私怨了。個人私怨很難讓會長出面調解,講道理的人哪裡會有這種極端的私怨呢,所以對方就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面對不講道理的人,那我們也不需要思考怎麼和對方講道理談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