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十小時之後,國*院将應急響應降到三級,各地政府終于松了口氣,各個機關也稍微放松了警惕,在前線的救援開始進行收尾作業的時候,上級部門開始針對這一次救援行動做客觀評估。參與救援的所有組織都站出來試圖為自家部門争取到一線功勳,可惜這一次大放光彩的不是軍隊、警察、醫療團隊,而是一批人工智能。
領導人一看這人工智能的效率已經遠超國際技術水平,下一秒想到的就是這玩意兒要是納入軍隊儲備,國慶的時候對外示威,那豈不是國際硬實力又要再上一層樓了。
這個時候副主席站出來說:這次無人機的主體雖然是私企的産品,但其中搭載的系統是由我指導的科技團隊所研制的。
一時之間,十位常委在會議現場互相對視,似乎在研究最新的隊形。其中坐在前排靠中間位置的侯慶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視線,轉過頭向他的派系的人微微點頭示意,随後第一個發言:“國家的發展離不開科技,像是這樣實用的技術,要大大扶持才是。”
副主席露出一絲認可的笑意,随後看向主席,主席又看向軍委副主席,緊接着軍委副主席再朝總參謀長,總參謀長滿臉寫着“懶得參與你們這種戰隊行為”,不屑地撇了下嘴。軍委的幾位副主席又互相對視了一下,看向各自所熟悉的常委。有些摸不透局勢的常委慌張地回避視線,有些則是魔者摸着長時間愣神不做任何表态,還有些又朝再後排去觀摩。可越是後排的人越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有關于政治的會議他們向來都是跟着他們的老大的判斷,隻要是自己那一隊的領頭人說“好”,那他們就笑着鼓掌就可以了。
但今天的會議召開得十分緊急,他們還沒來得及對好口風,就趕鴨子上架似的到會議室開始喝茶,茶缸子裡的水涼了換成熱的、再涼了再換熱的,幾輪過去,他們依舊口幹舌燥,好好一場會,開得像是在下圍棋。
他們緊張的不單單是“不了解人工智能”,更多的則是“他們花了很多錢但還不如幾台機器”,如果主席對着人工智能點了頭,那就相當于對他們各個部門的救援作業搖了頭。
救援作業事小,城市規劃事大,上次暴雨淹死幾百号人的時候被革職了多少領導人啊,也許他們敢用人民的命來賭,但誰也不敢用自己的仕途去賭。想着,後排的人都連忙擦了擦冷汗,然後端起茶缸子盯着蓋子繼續愣神。
“這一次各個機關的反應都很不錯,在新興科技的帶領下,我們也向着‘現代化’、‘高效化’的和諧社會更進了一步,總體來說是好事。接下來各個單位要盡快落實對高等科技的應用、對高度人才的提拔。”主席說話慢條斯理,說一句停幾秒,每蹦一個字,大家的心髒就要跟着劇烈跳動好幾下。
會議四個小時之後結束,大部分人心裡布滿烏雲,分批次離開政治大樓之後,各自又去開了小型會議。
參與到救援當中的人開始研究今後要怎麼去“落實對高等科技的應用、對高度人才的提拔”,至少要趕在下次大會之前總結出一個像樣的方法吧。他們做領導的腦子裡沒有具體的方案,抓耳撓腮寫出大方向,讓秘書總結成人話,再下放到各個部門去要求具體執行方針。
像是财務部和衛生健康部這些都還能想到點兒靠譜的方案,教育部和科學技術部之類的也勉勉強強能想到人才培養方面的方針,但文化和旅遊可就發愁了。
作為部長的韓又軍在和部委組織開會的時候,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都是在沉默當中度過,就說高科技這種事,跟他們文化旅遊又有什麼關系呢,總不能繼續在春晚等等活動上展現一下國家科技實力吧?然後激發大家對科技的向往?
“春晚加強對科研人員和技術工程師的宣揚怎麼樣?”底下的人試探性的進言。
韓又軍皺着眉點點頭:“是個辦法又不是個辦法,春晚還要很多個月,在那之前我們要做出一些表态才行。統計一下知識分子人大代表的教育水平,低于碩士的控制一下他們接下來的選票,文藝代表的那些人估計沒幾個懂高科技,這可不行啊,說出來會讓人覺得我們對高等人才不夠重視。”
部長這話一出口,部下也都愁容滿面,那人民的代表是說換就換的嗎?背後還不知道吃過多少頓飯的。
“我覺得過于強調學曆的話也容易引人不滿,畢竟很多藝術家他們為了藝術而早早離開了公共教育,專項去培養他們的天賦。”有人大膽地建議道,“不過我覺得韓部長的思路很對,既然是人民的代表,那一定得是全方面的人民的榜樣。”
衆人紛紛點頭,一邊點頭一邊看着韓又軍臉色,順便又看看他們的“隊友”和“敵軍”,在發現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之後,才意識到這個事态比想象中要嚴重。
結果會議以一個半吊子的姿态暫時宣告結束,韓又軍一臉陰沉地回到家中,看到妻子也是滿面焦慮之後,心情更是暴躁了:“你又是這個吃了屎一樣的表情,别這個表情在我跟前兒晃悠,淨是給人添堵。”
妻子歎了口氣,沒有像往常一樣走開,“剛剛新聞出版署召開了緊急會議。”
“說得就跟我這邊兒沒召開一樣,能不開會嗎,這都叫什麼事兒,上面就是想起來一出是一出,我看啊,那個薛石川就是看不慣他親哥能做主席,還是氣不過他隻能是副的,所以一個勁兒想出幺蛾子。”
“老韓啊,你可少說兩句,禍從口出!”妻子吓得拍了拍韓又軍的肩膀,“不過侯常委的态度怎麼樣?他還是薛主席那邊對吧?”
“原本他也不是站薛主席,那人太特麼中立了,一聽這次人工智能立大功,下一秒就開始力挺薛石川。”韓又軍揉了揉頭發,“我們後排的都不知道眼睛該看誰,我特麼盯着茶缸子盯了一個多小時。”
“是好事,臨機應變的人才能走得遠,是好事。”妻子念叨着點點頭,“希望濤濤可以好好把握住跟侯家人的婚約,對,這事兒得多叮囑叮囑。”
“韓建濤的學曆還是不夠,當初就該讓他讀到博士,就他那個腦子,現在也就隻能買個學曆湊合一下。對,他那邊得多囑咐,讓他去試探一下侯家那邊的口風,看看他們接下來什麼打算。薛石川有野心也沒用,到頭來還是會被他那個心狠的哥哥打壓下去,但是薛家也沒有一個好惹的,我們也要多為将來做打算。”韓又軍說着,掏出手機撥打了韓建濤的電話。
彼時韓建濤還在局裡硬撐着開會,手機振動的時候,他悄悄掏出來看了眼,發現是父親的電話。他猶豫了幾秒,才跟身旁的秘書說了一聲,離開了會議室。
可以的話,他是真的不想在這個工作繁忙的節骨眼再和父親起了沖突,雖然兩個人不是同一部署,但外人看來文化旅遊、廣播電台、新聞出版這些都不分家,做到部長的父親自然是文娛這行最有話語權的人。出于私心,韓建濤真的很想反抗父親,但考慮到大局,他又不敢。
“聽得到嗎,我剛剛在開會。”韓建濤深吸幾口氣,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父親果然劈頭蓋臉一通罵:“說了把手機給秘書,你這樣開會擅自出來要讓局長怎麼想?”
“那我現在回去。”韓建濤強忍着不讓自己歎氣。
“出都出來了!你好好聽着吧,我知道你們開會内容,那些都不重要,你趕緊抽空去侯常委家裡借着看未婚妻的名義去和人家聊一聊,看看侯常委到底怎麼想的,今後他是打算順着誰的心意來。”
韓建濤背靠牆壁,無力地閉上眼睛:“他們一家除了玥瑤之外都是要職,這個節骨眼,必然是忙着開會部署作業的,我去了豈不是給人添麻煩?”
“你小子這麼就這麼不中用!正是工作忙的時候,你去了才叫有所表現啊!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要讓人教?你就去,提着禮物去,今天之内我要聽到結果!”
韓又軍命令完,立刻挂斷電話,留韓建濤一個人茫然地盯着窗外。
外面是晴天啊,但他真的很希望那場暴雪可以一直下,一直下,直到把整個國家湮滅。
差不多是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韓建濤聯系到了侯玥瑤,決定登門拜訪。侯玥瑤意外地沒有拒絕,還說要叫阿姨給他準備他最愛吃的紅燒雞翅。
侯玥瑤一家都是善良人,擁有不幸福的家庭的韓建濤對幸福的家庭總是非常敏感,他看着侯玥瑤那總是能露出自信的笑容的樣子,就能明白她是在一個充滿愛與支持的家庭中長大。于是她越是善良,韓建濤就越是覺得自己殘忍,隻是因為自己沒有勇氣反抗父母,就要禍害了一個善良人的一生。
她原本可以找一個愛她的人,或者至少找一個能夠給她完整的婚姻的人也是好的啊。
韓建濤心事重重地來到侯家門前,提了提手中的糕點酒水,正要按門鈴,侯玥瑤就從屋内推開了門。
“我從樓上看到你了哈哈哈!”她笑着邀請他進屋,一面說着“不需要禮物啦”,一面大大方方收下。
“爸媽還在忙,家裡沒别人,咱倆去我屋呆着吧。”對于侯玥瑤這種大膽的邀請,韓建濤心中是十分抵觸,但他作為男人又似乎沒有拒絕的道理,所以恍恍惚惚跟着人家走進了房間。
不得不說侯玥瑤的房間十分普通,沒有太多公主元素,也沒有什麼奢侈品,看起來她是真的被當成普通孩子來培養。韓建濤拘謹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摸着膝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侯玥瑤替他找了個話題:“聽說你受傷了,怎麼樣,沒事了吧?”
韓建濤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其實還是很疼,但也的确沒什麼大礙:“嗯,皮肉傷而已。”
“但是傷在那麼危險的位置,還是要好好休息呀。”
“不用,沒那麼嬌氣,尤其……又是雪災的時候,局裡忙成一團,我也根本睡不踏實。”韓建濤沒有說謊,局裡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他根本沒辦法休息,外加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甄遠峰的樣子。
侯玥瑤就着工作的話題,也聊了很久,說教育局也一直在加班,還講到今天開會的結果,讓大家從幼兒園開設科技奧賽班,說科學要從娃娃抓起。“真的魔怔了,幼兒園私立很多,監管起來非常難。上面的人可真是想起來什麼就要搞什麼,我們作為苦力的隻能忍氣吞聲。”
韓建濤禮貌地笑了笑:“我們局的會也差不多,說今後要安排更高質量的科普節目,目标青少年。”
“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次的變動對韓哥來說也許是好事。”
“怎麼?”
“畢竟你男朋友是世界級的數學家呀,也許你父母會因為上面的方針改變而變得支持你們呢?”侯玥瑤平靜地提起這件事。
韓建濤卻沒辦法像她一樣平靜,他都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尴尬地笑了兩聲之後,皺着眉問:“你是在開玩笑嗎,和我開玩笑?”
“沒有啊。那個人是甄遠峰教授,不是嗎?我爸去查過了,說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侯玥瑤依舊保持着友好的笑容。
但她越是淡定,韓建濤越是慌亂,他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兩步,胸口越來越疼。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很多片段,來自父母的壓力,來自甄遠峰的壓力,來自過去的記憶的壓力,三座巨山壓在他身上之後,他頓時覺得呼吸不上來氧氣。
侯玥瑤走過去輕撫他的背:“對不起,我是不是說得太突然了?主要是我也不懂這種話題要挑個什麼時機,可是秘密還是越早戳穿越好吧?你明明是個很善良的人,總是背負着秘密,會很難受啊。”
“我不是善良人,我不是。”韓建濤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第一反應居然是否認這句話,否認這句話就意味着其他很有可能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