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七直奔出十日才敢歇一歇。
那頭老驢被刺于股上,狂奔了一夜便血盡力竭而亡。陽七割了它腹上的肉,拿葉子裹着泥巴糊了捆在腰間,将殘屍棄于荒野。之後這些天,她都是在生嚼這老驢的肉。
如今陽七躲在背風的山坳處,終于敢生火做頓熱食。山坳間有水澗,隐在層層密林之中,又有怪石相隔,環境清幽,罕有人迹。若非陽七這般經驗豐富的山人隻怕還發現不了。她把隐隐發臭的驢肉用樹枝叉了架在火上烤,自己脫掉衣裙鞋襪,縱身跳進清淩淩的水澗裡。
朱勾被安置在水邊一處石窩,奄奄一息。鼻中聞着不遠處飄來又香又臭的烤肉味,一邊餓得頭暈眼花,一邊被熏得惡心欲嘔。
自從老驢累死,這十天都是陽七背着她逃命。陽七沒将生驢肉分給她吃,隻在途中随手摘幾個野果。朱勾覺得自己大概是被餓暈過三次,或者四次,一時也記不清了。
她現今餓得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若是鄰水顧影,隻怕也像具骷髅。閉了閉眼,眼中黑翳漸漸散去,目光落在澗水中潛潛浮浮的少女。她像條自在的遊魚,整個人都散發出年輕鮮活之感。朱勾看着,眉眼無波。心中卻想着,這位少女着實是個能狠得下心肝的人。
那個叫阿棄的男子,雖非正夫,卻也忠心耿耿跟在她身邊多年,照顧起居,肌膚相親,臨到生死仍是能頭也不回的放他獨個去死。
再說一路載她們逃脫險境的老驢,平時與她們一家處得與家人無異了,待到累死,也被開膛破腹,生啖其肉。
或許因少女長于鄉野,從小沒被灌輸過什麼忠王愛國仁義禮智信的念頭,也沒有太多傷春悲秋的感懷。她在做貴女時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也從未想過要效忠這樣的女子。如今她不過是個賤名朱勾的罪奴娼婦,無家無姓,無親無友。她既得了她,在生死間選了她,在逃亡中沒有棄她,那即便陽七是個殺人放火十惡不赦之徒,朱勾也隻會在她身邊明火執仗,為虎作伥。
陽七在水澗裡遊了會,洗去一身酸臭,又潛進水裡捉了兩尾魚。她看若再不好好喂些,朱勾就要被餓死了,她不能讓她死。
找了塊石頭中間鑿出凹槽為釜,陽七将石釜坐在火上烤,把魚剁成幾段熬出一鍋魚湯。在熬魚湯期間陽七又在附近樹林裡摘了些菌子野菜,在石闆上烤幹了包成一包,充作日後救急的口糧。
魚湯漸漸熬成奶白色,魚肉都化在湯裡,香氣撲鼻。陽七把最後剩的那點半臭的烤驢肉囫囵吞了,見魚湯漸涼便把朱勾抱在懷裡,拿葉子舀魚湯喂朱勾喝。
被抱着喂湯令朱勾有些不适。她往後仰了仰,結果被陽七捏着下巴硬怼到嘴裡。
朱勾覺着,隻怕從小到大連親生阿母也沒這般喂過自己喝東西。
喝了小半鍋湯,朱勾身上漸漸有了力氣,就止住不喝了。陽七把剩下的魚湯包了圓,見天色漸晚,便在山坳裡找處峭壁打算對付一晚。
填飽肚子陽七給朱勾也洗了個澡,洗澡時她見對方兩條腿被捆着的繩子勒得青紫,再不管怕是要徹底壞掉。左右晚上要守夜,閑來無事,便砍了些藤蔓來,打算編個藤筐像裝小十三般把朱勾裝進去。
朱勾最初還不知陽七無事編個筐做甚,後來見到她一直往自己身上比劃才明白原來是用來裝自己的,臉上表情一時難以言喻。
看了一會,朱勾決定無視那個筐,她開口道:
“主上。”
這是朱勾第一次開口說話,陽七聞聲一頓,轉頭看向她的方向。
女子靠在崖壁上,眉鋒如墨,面色冷倦,隻嘴唇因為沾過熱食,顯出幾分血似的嫣紅來。
她的聲音與陽七曾經想象的不同,竟是十分低柔暗啞,像是風拂過冬夜的林海。她道:“敢問主上将往何處去?”
陽七卻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她丢了藤筐,走到朱勾面前蹲下,歪頭看她。
“你說話了,稱我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