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有些傷人,陽七面色未變,仍舊恭敬作揖道:“不知尊卿日後有何打算?難不成真要爛在勾欄院裡過一輩子?”
“有何不可?”女人雙眼微垂,語氣平淡。“亡國之人,外面的世道,也未必比勾欄來的好。”
“若我……願為卿贖身呢?”陽七腰背繃直,身體微微前傾。“卿……可願侍奉于我?”
“你?”女子一怔,哈哈大笑起來。“小小鄉野府吏卻開口要某侍奉!悲乎哀哉!難不成你還想令某屈膝為奴,給你看門暖床不成!”
陽七咬一回牙,令她笑了一陣,才一字一頓開口道:“燕雀,安之鴻鹄淩雲之志。江海濤濤,不過取自窪流。”
“好大口氣。”
女子忽而安靜下來。她不笑時,整個人都冷寂得像深冬枯朽的林木,陰郁灰敗而又令人心悸。女子雙手扶膝盤坐,慢慢挺直脊背,僅僅須臾動作陽七額間竟滲出冷汗。
“再留一刻,你便去吧。”女子意興闌珊地轉過臉,似乎沒興趣多和陽七廢話。“我這把刀,你還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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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七讪讪而去,回酒宴時被衆人好番嘲弄,非讓她再幸個娈女才準走。陽七卻言她不把那女子調/弄得服了誓不罷休,而後日日癡纏,府衙裡都流傳稷吏迷上了個勾欄女,皆拿她打趣。
雖有同僚勸她别過于沉迷此道,但好處是太夫人一派官吏都因此對她和善幾分。畢竟同道中人,該多多親近才是。陽七卻隻希望太夫人一派别給自己為難,并不過多交往。一來自己的确不好這口,二來綏城日後定是少城主主政,和太夫人走得太近也沒什麼好處。
如此過了半個月,少城主着人傳話,命她到書房議事。陽七心中納罕,自己的職位與少城主沒有直接交接,往日府庫庶務少城主多是尋主簿問詢,今日怎卻這般刻意?
懷揣着幾分忐忑,陽七随着小仆進了外府東院。城主府分内外三進,第一進外府又分東西二院,陽七等普通庶吏平日裡在西院辦公,少城主的親近幕僚及少城主自己則在東院。
對東院陽七也不陌生,畢竟她是門吏出身,從城主府最外面的角門開始,她幾乎每扇門都守過,最後一扇守得就是少城主綏玉的書房門。也正因此才能在少城主面前留下幾分印象。
領着陽七的小仆是綏玉從人之女,因年紀尚小平日裡就幫着母親做些傳話跑腿的活計。自小在院子裡晃蕩,小仆和陽七也熟的很,往日裡陽七給十三買炒果子吃總給她抓一把,久而久之看着陽七便帶了笑。
“小七姐,小妹恭喜您高升啦!”
女童像模像樣地給陽七躬了一禮,惹得陽七笑嘻嘻作勢要揉她頭毛。
“嘴這般甜,今兒個小七姐袖子裡可沒藏炒果子。”
“小七姐又作弄我!”女童捂着她的兩個包包頭,驚叫着試圖躲過陽七魔爪。“阿父早晨好不容易才梳好的,揉亂了我和你沒完!”
“亂吵什麼!沒個規矩。”
剛轉過廊角就聽一女子輕斥。女童連忙閉緊嘴巴,就像老鼠見了貓,趁人不注意一溜煙遁了。陽七早就見怪不怪,聽得人聲雙手籠袖,恭恭敬敬行了個躬禮。
“塗卿。”
來人正是少城主綏玉的從人塗槐,她家門世代侍奉詹姓一族,早年其母就是老城主綏岑從人,年少時她也是綏玉的僮使。如今綏岑一支得封貴族,塗家自然水漲船高,第一個得封士族。如今其姐妹皆在府中任實務,隻有塗槐仍舊侍候在綏玉身邊。
塗槐對陽七向來不假辭色,她是典型的世仆派,對建城後新投奔的庶吏态度都不怎麼友好。
“來的這般慢,真是沒個規矩。”塗槐不鹹不淡地刺了一句,一揚下巴。“主上已經等候多時,還不随某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