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七賠笑一聲,兩手攏袖,半躬着腰,“規規矩矩”地跟在塗槐身後進了門。
少城主綏玉的書房布置得十分簡潔雅緻,因愛香道,書房一進門就看見書案兩側置着兩尊青銅蓮花香爐。
青色的煙霧缭繞書案,袅袅娜娜,頗給此間添了幾分出塵之感。案後的女子提筆似在批改文卷,聽見響動擡起頭,對陽七笑道:“來得倒快,你等等,我把這卷批完。”
陽七跽跪下,恭敬地行了個伏禮,而後安靜地垂首侯在末席。不一會兒那女子就改完了手上的帛書,塗槐膝行着上前接過,放在一旁。
“你到府庫也有幾日了,感覺如何,可還習慣?”
“回姬上,小人在府庫一切都好。”陽七恭順地答道。“主簿對小人極為照拂,同僚友善,謝姬上問詢。”
“嗯。”少城主綏玉應了聲,手上似乎撥了撥旁邊的香爐,馥郁的木質香氣更加濃郁。過了會兒又道:“你有個妹妹是叫阿貞吧?”
陽七心頭一動,原來竟是十三的事,面上仍恭聲應道:“是。”
“我聽明兒說過,是她族學裡的伴讀。她很喜歡那孩子,說是學問也好,長得也好,哪裡都好。”綏玉慢悠悠地說道:“内子好奇,前日子就叫來看看,也說是好。既然都說好,那就讓阿貞随明兒去闡京六庫學吧。”
陽七一愣,不由擡起頭。侍奉在綏玉身邊的塗槐也是滿臉震驚,唯有坐在案台中間的女子眼角含笑。“稷吏,你覺得如何?”
令國闡京可稱得上當今天下最為風雅富庶之地。自大衍國滅,半數以上的文人雅士都移居闡京,單是京中任一族學都不知比他處好上多少,何況為王公貴族所備的六庫學了。
陽七自己學問不好,勉強認幾個大字,裡子裡還是武婦一枚,可她就喜歡學問好的!更别提這即将前途無量的是自家妹妹了!
陽七内心激動,幾乎想也不想地“砰”地給綏玉叩了一首。“姬上大恩,小人沒齒難忘!”
綏玉又笑了。她與邯王姬是唯二兩個陽七親眼見過的貴女,可與王姬相比,同樣實權在握的少城主在氣質上卻極為不同。她年過三十,比陽七年長不少。少年人的鋒銳已從她身上淡去,無論對誰說話總是慢聲細語的,每個動作都精雕細琢,風雅得恰到好處。
聽說闡京的貴族文士也大都如此,陽七知道自己這輩子怕是學不來了,但遠遠瞻仰一下總是可以。
“既如此你回去就和令妹說了吧。”綏玉放下金撥子,白色滾着鶴紋的錦袖拂過案腳,柔順地搭在她膝上。“一切學資宿食稷吏不必擔心,行禮準備些貼身常用之物便好,其餘自有仆從安排。明兒會在入秋後動身,時間充裕,稷吏可慢慢準備。”
如同被天上下的金餅子砸到頭,陽七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後來綏玉又聊了幾句瑣事,便體貼地令她下去了。
出了門,陽七直到走進府庫院子才回過神,緊接着一蹦三尺高,吓了從庫房出來的老主簿一大跳。
“猴似的!整日裡上蹿下跳!”老主簿老得眉毛都白了,癟着嘴扯着公雞似的脖子嚷嚷,“明日給你屁股上栓根繩,讓你再蹦跶!”
老主簿脾氣壞,心腸卻好。陽七給府庫看門時曾和主簿聊過幾嘴她曾在商隊做工,老主簿就記下了,當時并未出言,過了好幾年正巧有個庫吏要另謀高就,她便去向少城主舉薦,把陽七頂上了。
這還是陽七前些日子才知道的,不然她還納悶,就算少城主對她印象不錯,可對方怎麼知道她還會點貨看賬啊。
把主簿好好安撫了一通,陽七這才咧着嘴丫子快手快腳地把今日手上的活計幹完。等收工的磬聲一響,陽七拜過老主簿,蹭地下便竄沒影兒了。
陽七之前雖然買了頭驢,但基本上都是賃給别家做工的,平日回家還得靠腳。走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城牆根的小院兒,此時十三還沒從族學回來。院子裡安靜得很,陽七卻是一進門就大着嗓門嚷嚷得雞飛狗跳。
“來來,今兒個家裡有好事,殺隻雞!不,殺兩隻!炖他一大鍋,給鄰裡也送去。”
阿棄被陽七吵得小跑着從屋子裡鑽出來,還是滿頭霧水,就看自家女人笑得像個二百五,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抱着他親了一大口,親得阿棄腿都軟了。
“再去打壺酒,要烈的,今天咱幾個好好慶賀慶賀!”
阿棄被陽七塞了一把銅豆子,蒙蒙登登地出了門。他其實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對方在高興個什麼,不過他向來是個乖順的,陽七讓往東絕不往西,此時也隻得身懷“巨款”,到酒肆置辦酒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