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因為年少體弱,像是活不多久的模樣,被父母兄長心疼着,奢靡豪縱,很會消費。
之前有他大哥管着,不讓進賭場,偷偷跟人進去,老闆發現他,一定會把他攆出來。
現在好了,想玩多久玩多久,想玩多大玩多大。
賭場内拉了簾子,便是白日也如夜一般漆黑,隻幾座燭台暖火發光,正好照着賭桌。
空氣中浮沉着過分甜膩的香味。
在賭徒們一聲聲的呼喝中,沈晏安腦袋和身體都輕飄飄的往上浮,旁邊身形高大健壯的男人們故意往他身邊擠也全無所覺,隻顧着盯莊家手裡的小金碗。
骰子在碗中碰撞,他今日輸了多少善念點如今已不分明,隻記得自己赢了幾把大的,博得滿堂喝彩。
大、大、大——
三枚骰子,二、四、一。
沈晏安皺眉,心髒重重垂落,甚至産生了頭暈目眩的感覺。
還想再押,身前籌碼卻已空空,賭桌邊上誇他是賭神在世的張兄此刻變了一番神色,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原本的欽佩變得有些詭異。
“沈兄,你沒錢了。”他很會算,豎起三根手指,“剛剛那把,你輸了七萬,連着之前的賬……”
他扣着臉色發白的沈晏安的脖子,拎雞仔似的把人拎到櫃台前,大手搭着他的肩膀讓他走不掉,掌櫃翻出賬簿,上面密密地寫着許多數,耐心地一一指出。
“沈兄已欠我這裡十五萬,小本買賣經營不易,若是無人交錢,恐怕要多留沈兄一段時間了。”
十五萬!
他一個月的善念點,也不過三十!
沈晏安如雷轟頂,驚聲道:“怎會欠這麼多!”
張兄垂涎地望着沈晏安的漂亮臉蛋,指腹發癢,小羊已在羅網之中,不愁他跑,于是輕佻地用手背蹭沈晏安的臉,笑道:
“沈兄一擲千金,實在闊綽,若是不信,你随我去雲軒閣找個房間,我抱着你,讓我細細地……”他湊到沈晏安耳邊,吹氣,“和你對帳。”
沈晏安心驚肉跳,用盡全力把人推開,那人卻黏黏糊糊地又沾了上來,看沈晏安在昏昏燈火下可憐可愛的一張臉,心髒跳動飛快,小頭支配大頭,連自己主子是誰都忘了,隻想着吻他。
吻得他紅豔的唇,水色泛濫。
掌櫃的還算清明,看出這人癡癡模樣不對勁,啧了聲,拿櫃台上的尺子猛猛抽他。
這才勉強喚回那人理智。
張兄咽口水的聲音很大,特别不體面,仍搭着沈晏安的肩膀,不忍放手。
掌櫃:“還請沈兄盡快籌錢,賭場有賭場的規矩,若是籌不到,我們就要按我們的規矩來了。”
沈晏安:“什麼規矩?”
“發賣為奴。”掌櫃一笑:“小公子如此貌美,恐怕不缺人買。”
看沈晏安臉上惶恐更甚,掌櫃給了張兄一個眼神,張兄又重重攥了把沈晏安的肩頭,這才松手。
“看在沈兄出手豪邁的份上,在下給沈兄三日的自由時間,還請沈兄努力籌錢。”
掌櫃頓了下,意味深長地補充道:“若是淪為奴隸,憑沈兄這小身闆……”
“在下言盡于此,唉。”
.
沈晏安天塌了。
他從小到大闖禍不斷,但總歸是有人給他兜底,回家裡挨一頓大哥的打,無論什麼都能輕松化解。
來了八方書院,好不容易憑借自己的個人魅力,收服了謝屠這個小弟,要是讓小弟知道自己不僅敗光了他這些年積攢的善念點,還倒欠了這麼多,唯一的依靠恐怕也要失去。
可是不跟他說,他又能跟誰說呢?
回去的路上,沈晏安魂不守舍,滿心盤算着怎麼還錢,甚至還很邪惡的想,讓謝屠殺了掌櫃和店員,使他們不能再來找自己要錢。
後面那個想法又被打消,掌櫃的死了,賭場沒了,他以後想玩都沒地方玩。
去打白塔?白塔一層九十九門,三天之内過完,剛好十五萬。
而且,他也可以借此弄些善念點,去賭桌上把失去的都赢回來!
沈晏安好像找到了點希望,興高采烈地往白塔方向趕去。
沈晏安進入白塔。
沈晏安離開白塔。
沈晏安呆呆地站在白塔門前。
今日陽光和煦,冬日雖說不上春暖花開,但頗有風骨的寒梅圍繞白塔盛放,香氣被柔風送至行人鼻尖,沁人心脾。
如此美景,沈晏安卻隻覺得刺骨寒涼。
糟、糟糕。
他打不過。
光一個照面就被那些兇惡的狼虎異獸按了回來。
再這樣下去,天一黑,人犯困,今天一無所獲,離掌櫃給他的截止日期,又少了一天。
“宴安哥?”
沈晏安沉浸在自己身敗名裂,即将淪為奴隸的哀痛和後悔中,沒留意那人叫自己的聲音。
無名從塔裡出來,繞到沈晏安身前,微微俯身,從下面去看低着頭的沈宴安的表情。
也有刻意吓他的意思。
他這張毀了容的臉,有多駭人,他心裡清楚。
沈晏安大驚大喜之下,連恐懼都麻木了,眼珠子緩慢地轉過去,虛弱地拿手蓋住他的臉,往外推,“想事呢,别煩。”
意料之外的反應,讓無名生起幾分興趣,像是沈晏安全然未曾和他疏遠過似的,親昵道:“宴安哥何故愁眉苦臉?同我說說,也許我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沈晏安終于正視他,眼中生出幾分光亮,拽着無名的胳膊往塔中進,殷切道:“我就知道你這人靠譜,快進來,容我慢慢同你講。”
無名的目光落在沈晏安抓着他的細白手指上,湊近了,隐約能聞到沈晏安身上還未散去的那令人作嘔的香。
他有了幾分計較。
.
八方書院一開始隻是荒地一片,後來在肖三抓進來的人越來越多,基礎設施也越來越完善。
鎏金街上的三家賭場,有兩家屬于封煜白,這兩家會在裡面點起特制的香,讓人腦袋昏昏沉沉,隻想溺在其中。
光是一個照面他就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聽沈晏安含含糊糊地描述完,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這小傻子,被人設計中了套,還當自己賭術不精,準備力挽狂瀾,再創輝煌呢。
無名沒戳破這點,臉上的表情繃得很好,蹙着眉,好像真心替沈晏安着急。
“宴安哥可想到什麼辦法了?”
沈晏安窘迫,臉漲得通紅,一眼又一眼地看無名,最後終于下定決心似地,拉着無名的手,懇切道:“辰三,我知你心善,你能不能幫幫我,帶我過一過白塔後面那幾間?”
這回無名是真驚訝了。
他本以為沈晏安這種好逸惡勞的性格,會直接管他開口借錢。
封煜白和謝屠都很喜歡的、身上刻着别人的難纏禁制、正在可憐兮兮地向他求助的沈晏安。
有趣。
如果被他橫刀奪愛……
無名心底的思緒轉了一圈,握緊沈晏安的手,同樣殷切地看了回去,溫柔安撫道:“我這裡還有一些點數,你我再努努力過一過第一層,三日之内湊齊十五萬,不難。”
沈晏安:“太好啦!那我們快去……”
“但是。”
無名拉住興緻勃勃要和他一起進門的沈晏安,刻意用了幾分力氣,把沈晏安拉得離自己很近。
他捧着沈晏安的下颌,在沈晏安清澈的眼中看到猙獰恐怖,滿臉傷疤的自己,忍不住發笑。
“宴安哥,你先前疏遠我良久,如今又有求于我……”
無名的聲音越來越輕,完全沒有任何攻擊性,像是在給人編織柔夢,隻要回答了就會陷進他挖好的坑裡。
“你說,我該管你要點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