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捧着賈母送過來的頭面道“這東西可不一般啊,這可是老太太當年的陪嫁,說這是當年史候在前朝攝政王府裡抄出來的好東西,就連二房那位的娘出嫁探花都沒得這樣的好東西,今天偏給了奶奶,奶奶如今也是咱們府上頭一位了。”
李纨摸過鸾簪上榛子大小的鴿子血,摸過華美不可方物的點翠,突然想起出嫁後冬日裡有次賈珠從金陵回家,還沒拜見老太太太太,就巴巴的跑到院子裡給自己塞了一對兒鳳穿牡丹鑲金玳瑁镯子。
賈珠當時還很健壯,遠沒有到後來病的枯成一把骨頭奄奄一息的時候,他握着李纨的手,把一雙镯子帶在李纨手上,又說等有一日中了進士得了授官,就去給她掙鳳冠霞帔,又說金陵美景難忘,等到兒孫滿堂兩個人就去金陵養老。
李纨沉默一會兒道“給我把那對兒鑲金玳瑁镯找出來吧,我戴那個,然後再戴老太太給的這套頭面吧。”
這廂賈府熱鬧非凡,老親新朋往來如織,賈蘭坐在宴席中不停舉杯暢飲,模糊見想起幼年,府裡辦宴漏過了自己,隻有祖父想起自己,但如今沒有人能把自己漏下了。
想着想着心裡竟多了幾分苦澀,賈蘭想想未見過面的父親,舉起杯子痛飲幾口,努力壓下心頭思緒。
等宴席結束已經月上中天,賈蘭醉醺醺的走到院子前,先想起自己無緣相見的父親,又想到蘭大奶奶腹中的兒子,心中五味雜陳。
賈蘭踱了兩步,不想回屋子裡,又想起這個月大觀園裡的牡丹開的好,這牡丹也不一般,是底下人從洛陽移植過來的,花開起來能有碗口大小,也是大觀園一景了。
不如摘些花朵送給夫人,賈蘭心中思量。
于是,賈蘭誰也沒帶誰也沒提,隻自己晃晃悠悠去園子裡摘牡丹,大觀園雖然沒什麼人住了,但是老太太的意思是等幾個姑娘大一點兒就搬進去住,所以園子照料的非常盡心,花繁如煙。
于是,賈蘭采了牡丹又覺芍藥可親,采了芍藥又覺得桃花嬌豔,采了一圈花又覺得酒氣上湧心胸憋悶,便登了假山。
雖是四月,但假山上的風還是微冷,賈蘭人被冷風一吹,頓覺得舒服了,索性大氅也丢開來,隻穿了一身薄衣賞起園中蓮花花苞來。
等蘭大奶奶等人不到遣小厮幾個過來時,就叫賈蘭隻穿單衣靠在假山上已然酣睡。幾個小子吓得幾乎暈死,跌跌撞撞爬過來摸到賈蘭身上,隻摸到一股子寒氣。幾人忙覺不好,擡了賈蘭不要命的往院子裡頭跑。
但是,還是晚了,賈蘭幾乎是躺上床沒過一盞茶的時候就發起了高燒,唬得李纨忙跑到王夫人處求太醫。
王夫人本來正拿着賈珠的玩具落淚,聽了賈蘭不好,隻覺得寒氣上湧渾身冰冷,王夫人忙遣人叫太醫,又令丫頭去趙姨娘處把賈政叫起來。
賈政迷迷糊糊聽到此事也是瞬間清醒,他穿着單衣扯過披風披風,險些忘了穿鞋,就跌跌撞撞跑到賈蘭院子裡去。
隻見蘭大奶奶坐在床邊哭的幾乎撅倒,賈蘭臉上燒的通紅已經人事不省了。他的幾個姨娘也是哀哀啜泣,誰能想到這麼健壯的人突然就病成了這樣。
等了許久太醫才到,搭了搭脈道“是風寒,得用桂枝湯。不過……貴府公子燒成這樣,我實在沒有半分把握,貴府還是預備着吧,就當沖喜了。”
李纨一聽兩眼一黑,伏在賈蘭塌邊嚎啕出聲,又想起自己素日裡供的神像,紮着手跑到神像前叩首道“請您索了我的命去吧,莫取我兒子的命啊,讓我來世轉生畜牲道也罷,隻願留我蘭兒一條命啊!”
但是天不遂人願,待天光熹微時,賈蘭躺在榻上,斷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