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三幺抱着果子回來時,便隻看見研煜川正倒在床上,面色慘白。
他确實是吓到了。
“研煜川。”他将果子收好,快步走到她的身邊。他低頭,看見她臉上冒出的細汗,還有微微顫抖的嘴唇。
“不行…不能死…你不能死!”研煜川突然驚醒,兩人就這麼尴尬地對視上。
夷三幺的額頭與她靠在一起,鼻尖也貼合。兩人之間的距離可以用負數來形容,所以他們此刻才會愣住,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研煜川先挪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夷三幺尴尬地摸摸鼻子,後退了幾步,給了她一個安全的緩沖位置。
她撐着床頭,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向夷三幺。
就在夷三幺正疑惑她要做什麼時,他聽到了研煜川略帶哭腔的話語:“我害怕…我總是這樣…”
他看着研煜川破爛不堪的衣裙和光着的雙腳,看着研煜川不停顫抖的雙手,看着研煜川濃密的睫毛上結下的淚滴。
他有時候挺慶幸她反應遲鈍的,好幾次自己失态時的湊近她都沒有在意。這次也不例外。可他心裡明白她這不是反應遲鈍——她隻是沒有多餘的情感。
他再次沒有控制住自己,伸手去摸了摸研煜川的頭。
回憶裡的無數個研煜川都站在與他并肩的方向,他很少低頭看這樣的一個人類。或許是太少留意,他甚至不知道研煜川會有這樣的表情。
習慣,是個很恐怖的東西。
他居然習慣了冷漠的研煜川。
“怕什麼,我不是在這兒嗎,還是說你不相信我?”他克制住心裡想要将她摟進懷裡的想法,嘴上說着像平日一樣的話語。
研煜川已經搞不清自己了。
從她失憶後有意識開始,她就一直在害怕,她到底在害怕些什麼?害怕那些未知的事物,還是害怕那些想要殺自己的人,又或者是害怕身份不明的自己。
她已經陷入混亂很久了。
尤其是體内的人格開始混亂起來,甚至能占據自己身體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世界就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已經分不清哪個是這個身體的主人,更分不清自己是誰。
在幾次極度的驚吓之後,她承認自己的神智變得不那麼清晰。
她隻能看着自己的身體開始行動,做一些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事。
後來有人向她解釋,這是以前的她留下的禍根。
所以她就該承受這些事…
哪怕自己是最膽小的那一個,也要被她們推去接受最可怕的事情?
明明她都那樣求她們了,她們為什麼無動于衷。
“我相信你。”研煜川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撿起散落一地的筆記,“我剛剛做夢了,你想聽聽嗎?”
她坐回床上,雙目無神地看向地面。
夷三幺點頭。
他銀色的長發順着肩膀落下,如同月色下的瀑布一般晶瑩剔透。
研煜川的卷發不規則地散落在床上,如同她雜亂的内心一般。
“我夢見…一個陌生的女人拿着槍,她身邊都是火焰和蛇瞳。”她的雙手止不住地發抖,好像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情一樣,“然後,她殺了很多人,嘴裡說着要保護…【我】…”
“我看見很多屍體,還有血河。”
“如果我不能帶領大家活下去,我們會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夷三幺,你會不會為了保護我,殺了那些人?”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夷三幺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殺人這個詞對他而言太久遠了。
自從和研煜川分開之後他每天都無所事事,有時他連怪物的事都懶得管,更别說人類的事情。
而離開研煜川太久,他都忘了研煜川對人類的态度到底是怎麼樣的。
她會自私到殺掉所有人嗎?
印象裡好像是會的。
但最後她卻選擇自己進入空間域,以此來換所有人的安全,不然他也不會特地去找人類談話,也不會落入這個世界。
他想起研煜川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又看了看眼前的研煜川:“你會變成不需要我保護的人,但在此之前,我想我會無條件保護你。”
“我,一直是個不需要被别人保護的人?”研煜川問他。
他點點頭:“研煜川啊,那家夥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神氣地不得了。”
研煜川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換了個話題:“你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樣嗎?”
夷三幺疑惑。
她淡淡:“很多屍體。多到我認為這很不正常,我想我大概是被吓暈的。”
“但我又對那些景象有印象,我可能是真的自己抗下了那些,但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也不知道。”
“我們陸續見到了所有人的屍體。”
研煜川現在的腦海裡還滿是他們死去的慘狀。
阮旭被無數把利劍刺穿身體,屍體挂在十字架上;
袁琪的内髒被刨出體外,小腸甩出了一地;
周枉成跪在地上,脖子被一根圍欄上用來裝飾的鋼管刺穿,雙手被利器平整地割下,殘肢被殘忍地塞在嘴裡,甚至因為嘴不夠大而被劃開了整張臉;
雷傑的屍體更是殘忍,頭被捆在柱子上,雙手捧着自己血淋淋的眼珠,血肉模糊的臉朝向上方,鋼筋穿過他那已經沒有眼球的眼睛直入地面;
如此對比起來,僅僅是被肢解的研煜川的屍體看起來倒沒有那麼獵奇了。
胡之懷的屍體相比下來是最不吓人的,起碼在接受之前的驚吓之後,他們再看到胡之懷的屍體都沒有過多的生理反應。
胡之懷的屍體很完整,是一具非常完整地被燒焦的屍體。
可想而知的是他死前又經曆了火燒又經曆了煙熏。
看完所有人的死法後,研煜川都覺得深紅伯爵的死亡是最幸運的。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其實在看到周枉成的屍體之後袁琪就被吓暈了,所有人的狀态都變得很不好。研煜川可能是被吓到靈魂出竅,到後來連呼吸都變得微弱起來,眼睛卻沒有放過任何一幕的獵奇場景。
後來是胡之懷提議讓大家都在一起休息一下,他們就去了大廳。研煜川也是在去了大廳後才後知後覺暈倒的,醒來之後就一個人出現在了自己房間。
她看向一旁一言不發地撿果子的夷三幺,想起自己現在确實有點餓,便向其伸手。夷三幺把果子一個一個塞給她,讓她吃慢點。
休息完之後她就準備出去看看了。
夷三幺化為手環纏在她的手腕上,她起碼覺得自己有了依靠。
外面比房間裡還要漆黑,起碼房間裡的陽台有月光照進,能就着光亮看清一些,外面則是一點亮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
這讓本就怕黑的研煜川行動變得異常遲緩。
她在門口停頓了好一會兒,猶猶豫豫地探了隻腳出去,過了一會兒之後又低着頭把腳收了回來。如此循環往複重複了多次,夷三幺都忍不住罵她。
【你跳舞呢?怕什麼,我不是在嗎!】
研煜川雙手放在胸口協助自己順氣,明明動作看起來那麼膽小,嘴上說出的話卻很有個性:“那被吓的不還是我,你就會說風涼話。”
夷三幺被她的話堵到沒話說,隻能乖乖認命,百無聊賴地看着研煜川猶豫不決地出去幾步又蹿回房間。
過了不知道多久,研煜川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聽聲音好像是左邊的樓梯口傳來的。這一下把她吓到趕緊從走廊跑回房間,然後鎖上了門。
她捂着自己不斷加速跳動的心髒,屏息凝神地盯着房間的門。
但讓她和夷三幺都意想不到的是,腳步聲停在了她的房間門口。
研煜川的身體已經開始因為害怕而發抖了,但她現在成長了許多,起碼不會再因為害怕而躲在一個地方不動。
她試探性地問夷三幺:[我去開門?]
夷三幺肯定她:【你小心點。】
在一片寂靜的黑夜之中,研煜川緩緩地伸出顫抖的雙手,想要把門打開。
咔嗒。
門開了,外面空無一人。
隻有陣陣陰風吹過她的發梢。
雖然害怕,但她還是大膽地将頭探了出去。
下一秒,不遠處傳來巨大的尖叫聲,研煜川又被吓了回去。而自此之後,她便一直能聽見女人的哭喊。
本以為外面危險的她躲回了房間,想在房間裡找尋線索。
沒想到的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怪物已經悄然出現。
她還在死死地盯着門。
怪物已經開始死死地盯着她。
[夷三幺,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嗯,你還是小心為上。】
周圍的風聲伴随着女人的哭嚎,聽起來越來越讓人背後發涼。而且這種怪異的聲音越來越大,本就膽小的研煜川早就被影響到,注意力過度集中以至于看不到其他方向。
突然,窗戶那兒傳來啪嗒一聲。
研煜川吓得直起了腰。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見一個畸形的怪物出現在面前。那怪物四肢伏在地上,背部卻長出一個頭顱。頭顱上爬滿了蛆蟲,觸手在它的口中蠕動,發出沙沙聲。
【愣着幹什麼!跑!】
夷三幺見狀立刻現出原形,高大的身軀擋在她身前。
研煜川還未回過神,就隻能看見夷三幺的背影了。
她立刻反應過來,腳底像抹了油一樣立刻開門往外跑去。夷三幺也跟上了她,纏在她手腕上保證她的安全。
外面雖然還是一片漆黑,但在研煜川眼裡已經比房間裡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