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第一縷陽光非常弱。
“阿彌陀佛,吾等願度恒沙衆,長明日月燈,一如往昔地藏菩薩所奉行。”
随着一聲雄渾梵音傳來,天幕上空被攪起一團巨大漩渦,塵土肆意飛揚,不等往界雲舟側邊懸空停穩,數道強勁氣息便蠻橫地從甲闆上魚貫而出,一股腦跳下船來細細用靈識視察全局。
“是師尊她們來了!”
“長老,長老我在這裡啊,快救救徒兒的煉丹爐,這群劍修刀修簡直太不是東西了,我爐子都燒紅透冒黑煙了她們還能面不改色吃下一整爐藥,還硬要拉着我做下一爐!”
“大師姐!你不是正在閉關修煉去了嗎,怎麼會到這兒來!”
“我徒兒在哪兒呢,讓讓都讓讓,哎呦,怎麼成了這麼個花臉貓,可憐見的,走,跟師傅回洞府好好補補!”
“小師妹,你還好嗎!我帶着人來救你們來了,你二師姐三師姐和四師兄有好好護着你吧?”
“本座倒要看看誰敢欺負我們丹修,就你們幾個是吧,哎呦還敢跑,一個二個的都報上宗門名字來,看我不上門勒索個金山銀山十萬靈礦,咳,看我怎麼給好徒兒出氣!”
“活下來了,我們活下來了!”
“大家都活下來了,太好了,嗚嗚嗚,我還以為這次必死無疑了嗚嗚,我活下來了,娘,爹,女兒争氣了!”
“诶話說荊州王族一脈都死絕了,那這,這以後是不是要改名成舒州了啊?”
“厲害啊老姐!我們也算是見證曆史的人了哈哈哈,蕪湖,姥子要回去給那些這次沒來的師姨姐妹們好好吹噓一番,想當年啊…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見我…哈哈哈哈哈,人生得意,爽啊!”
“啊,我、我曆經這一戰感悟了天地之理,馬上要升階了,師姐,師兄,快,我們快找個安靜地兒,幫我護法!”
荊州祭殿現場吵嚷成一片雞鴨鵝的天堂,到處是絕處逢生大難不死後的歡呼和見證曆史的新奇,什麼樣的都有,更有些感性的修士當場哭了出來,一時間哭聲笑聲參雜滿地,好不熱鬧。
大法華宮的清淨大師雙手合十自雲舟中趕下,随行數弟子持經頌文,他則着一身紅金袈裟,念珠環肩,行進間目視前方七尺,眉目慈悲寬和,見着頂在前方的傷痕累累的聞意三人,低頭贊到:“衆施主心懷菩提,是然,必受天祐。”
元嘉繃着一張妖女臉不敢回話,尴尬地盯着清淨大師腦袋上的戒疤數數,一…二…三…她前些日子好像剛在山外拿下個當地的禅宗佛子,沒辦法,她就好一口…總之,希望消息還沒能傳回大法華宮。
碧落神情倒是一如既往淡然,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這其實是鏖戰太久大腦缺血放空的常見表現形态。
這一天天的身邊全是沒頭腦和不高興可怎麼是好,聞意心累地閉眼歎氣,在清淨大師贊完一句後立刻學着他樣子雙手合十,微微鞠躬謝到:“大師言重,不過我輩之責,自是責無旁貸。”
清淨大師看她的眼光更慈悲了,滿意地不得了,又連問兩句:“不知小友可有出家得道的想法,若是”
“行了你這光頭大和尚,都有了個佛子還不滿足嗎,上次宗門大比你沒來所以不知道,看清楚了,這是我們青雲劍宗的人!”
人未到劍先至,照紫大劍從背後狠狠給了清淨大師一劍柄,這才被一英氣矯健,有龍骧虎視之姿的中年修士抓在手中收入劍鞘。
嬴殷四長老大駕光臨。
這次換聞意脊背僵直一動不敢動,嬴殷長老年歲更長,因此性格陰晴不定的程度比她師尊蒼筤玉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兩人冤家路窄不對付,直接導緻嬴殷每次見到聞意這個關門弟子時,後者都要被她從頭到腳訓掉一層皮,少年人又喜歡争強好勝,往往不哭着回去找師尊不算完。
元嘉餘光瞧見聞意的反應,微一挑眉,智商上線,責任感更是油然而生,綻開笑顔目光純然,乖乖地鞠躬打招呼:“嬴尊上好,您許久不出山門,宮主前段時間還與我說想念得緊呢,這次可曾與她盡情叙舊?”
“是想我早點羽化圓寂吧。”嬴殷脾氣暴,不過看見了有印象的小輩,還是細細端詳元嘉片刻,随後說了句:“你十五姨還是有些本事的,你這個繼承了她衣缽的護法也還算是有三四分長進,至少不是軟骨頭了。”
話說一半又斜眼看聞意,不住歎氣:“不像我們家這個,唉!”
“四長老……”
聞意簡直頭皮發麻。
“哼,等下再好好收拾你。”嬴殷冷哼一聲,話鋒一轉道:“主事人呢,這兒還有沒有能站起來的東家人說句話,一個時辰内我要知道這次荊州内亂的所有來龍去脈,不然,就等着這地方第二次變成廢墟吧。”
嬴殷長老的風格還是這麼簡單粗暴。
清淨大師猶不死心,還想繼續勸說聞意根骨奇佳甚至可以不用剃發,可惜話說到一半被終于趕上來的虞雲耀峰主拉走了,她性格要好些,剛剛也是第一時間下船主持大局安撫修士心去了。
往界雲舟烏泱泱下來一群人,各找各孩子,又烏泱泱分了一半人流來,跟在三宗三大宮後邊讨說法。
這種時候,南流景嬷嬷的作用就極大地凸顯了出來,她本就身兼數職經驗豐富,又工于人心,提前料到會有今天這一遭,早早便做了相關準備。
如今人一來,她立刻一馬當先在舒令儀等人前頭,先放出了荊州王府老管家簽字畫押的罪狀和太傅荊來鹄的殘魂,給出相應态度擺正受害者位置後,又輕巧揭過這一遭,眼看荊州滿目瘡痍生靈塗炭,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懇請衆位仙人道君先齊心協力幫忙收拾殘局,之後的事也好一筆一筆坐下來慢慢算清不遲。
大家是來給孩子讨說法的又不是存心找茬,聽聞此言,又轉頭瞧瞧四周環境,也就撓頭依言去幹了。
唯獨還剩霄天刀派的安南道君神色悲怆,怔忪擡頭望着那兩隻已經了無蹤迹的蝴蝶。
“終究是沒趕上…”
她自嘲地笑笑,内心感慨萬千一時竟不知作何感想,身後随月生随星開兩師姐妹适時上前,一左一右陪在安南道君身側,又有七師弟盯着一張鼻青臉腫的臉磕磕絆絆向師尊請安:“禀師尊,吾輩幸不辱命!”
看着圍繞在身旁的幾個弟子,萬幸都沒缺胳膊少腿,安南道君也就略感欣慰地笑了一笑,隻是看見小七那個蠢模樣還是忍不住扶額歎氣。
周圍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唯獨愣頭青七師弟不知道是在笑他,跟着笑了兩聲後面露驚奇,指着安南挽起來的發絲滋哇叫到:“師尊,您鬓角那兒停了一隻白蝴蝶,很有靈氣啊。”
随星開于是驚呼:“我知道了師尊!肯定是二師姐瞧見您專程一趟,實在放心不下,因此特地回來看您來了。”
是麼?
聽見徒兒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安南内心大石不知不覺間松動一塊,那就好,那就好啊。
月兒,夙願既了,為師隻盼你來世再青雲,長空萬裡。
另一頭宴樓玉等人也終于在神鳥驅邪魔族湮滅後與大部隊彙合,一個二個都疲乏不堪筋疲力盡,渾身挂住的破布條子能迎着風吹三米遠,哪裡還有從前翩翩美少年的神仙模樣。
“肖妹!還有承先,原姐,寶坤,你們都沒事吧?!”勤勤懇懇在人堆裡找自家師妹師弟的徐至理陡然見到大門外這群蓬頭散發的修士,差點被驚得跳起來,好在靈識一掃找到其中幾個熟面孔,這才沒有當場将人掃地出門。
“掌門大師姐!”一看到她,一群瑟瑟發抖的修士立刻哭着喊着要回歸宗門的懷抱:“你總算來接我們了,天知道我們這十天都經曆了些什麼,尤其是肖妹,你看啊,看把我們孩子折騰成什麼鬼樣子了,啊!快來人救一救,肖妹撲通倒地昏過去了!”
持盈長老轉頭一口氣沒上來,噗地一聲爆笑:“都是去哪撒歡了小崽子們,瞧這造的哈哈哈,是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了嗎,晚上還回宗門辟谷嗎?哈哈哈哈哈!”
而在另外一個靠近祭殿大門的方位,白從婙跌跌撞撞從雲舟中跑出,第一時間奔向她日思夜想的小女兒,連白姜喊她慢點的聲音都沒聽到。
白椿深一腳淺一腳地去迎她,隻恨自己剛剛用力過猛弄傷了大腿,不然這會兒也能飛奔着投向娘親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