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寐眼睫再度噴張，隻是沒了存在身體裡用以吸食的許多人繭，元氣大傷，如今且算是回光返照罷了。
也正如此，這一波攻擊來的又烈又猛，幾乎不是目前戰場上還站着的這些病殘廢人能招架住的。
偏偏那個女人———出來攪局！
她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知道對面的幾個異常可惡的修士究竟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這女人膽敢孤身一人沖上陣前斬殺祂，一點穩妥不要，隻求最快速度将祂扼殺！
魇寐人性化的感到十分郁悶，不得不硬着頭皮和這個高祂一階的大修士進行最後的殊死搏鬥。
危機次次緻命，彎玉雁翎在數次沖擊下折了刀鋒，剩下半刃無異廢鐵，舒依禾幹脆利落地舍棄了這個陪伴她數年的老夥伴，就近撿了一把刀具擋住扭曲觸須。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阻礙就殺掉，不順眼就踢開，先前與聞意的對峙也不過半真半假，她才不會忏悔！
她隻是…
月亮，月亮，長明孤夜，披拂衆生。
舒依禾一躍而起，手中緊握着一柄陌生大刀，那花紋平凡的刀劍在她幾近痙攣的手中變得所向披靡戰無不克，一刀砍掉所有新生眼睫。
她隻是…
恨明月高懸，
不獨照我。
拼盡全力的又一刀，借力踩在堆疊相積的觸屍上奮力前奔，越來越接近遙懸绛紫天幕上的獨目，沒有眨眼喘息的機會，控制不了肌體的哀鳴，朝着不可直視的深黃色瞳孔中心勉力一試———
她隻是…
被鼓勵又蠱惑着，想最後一次伸出手，試圖掬住那一層遙不可及又早已經消失殆盡的，流沙般離開她的光明。
魇寐的長嘯過于尖利，驟然炸響，就像在腦袋裡同時奏響一百場遲到的雷暴雨，稀裡嘩啦轟隆轟隆，好似要把人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細胞都一起震破、帶走。
有這麼一會兒功夫，舒依禾身處純然的一片漆黑之中，感受不到殘破的身體的存在，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去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絞殺了魇寐。
【很痛苦吧】
【那就和我一起安眠】
【我帶你入睡】
聞意的臉色是一派難得的凝重神色，嚴肅認真地端詳不遠處那個突然生成的畸形黑繭。
這繭室十分龐大，呈現不規則球體形狀，在舒依禾拼死一擊後突然爆發展開，将所有的攻擊連帶着舒依禾本人都吞入其中，看着和聞意之前的情況有些相像，但又有本質上的區别。
那會兒占上風的是魇寐，這時卻攻守易形，變成了祂在舒依禾刀下引頸就戮。
可是繭内魔氣湧動鬼霧橫生，她們根本看不分明。
幾個人猶豫着是否要出手相助。
白椿一直懸于腰間的天聽通尺這時有了作用，滴滴振響，聞意等人的目光便下意識聚焦在她這邊，白椿唬了一跳，忙不疊捧起天聽通尺一看，那頭的長輩尊者們幾乎都擠在了小小一塊透明屏幕前，為首的嬴殷四長老目眦欲裂：“快上前戳爆魔繭！”
聞意見了她就像貓見了老虎，聽了這話，想也不想立刻轉身離去，所持青雲血光赫赫，仍然鋒芒。
碧落緊随其後。
向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清淨大師此刻面色沉重得吓人，連原本盤着的顆顆佛珠都被他下意識扯斷，大法華宮常年鎮守魔域，對付這種事最有經驗：“不好，這魔物方才是假意示弱，恐怕是想背水一戰感染舒施主，制造心魔，屆時順着心隙直接奪舍！”
“一但讓祂成功奪得分神大能的身軀，後果…不堪設想啊！”
“啊？！”白椿急得一蹦三尺高，不住想往前追随幾人的背影，結果忘記了自己傷痕累累的病弱身軀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剛邁開一步就腳步疲軟狠狠摔倒在地。
“小聞姐小碧姐等等我，不對，嘉嘉姐還在你背上呢小聞姐———”
白椿徒留在原地捶胸頓足，隻恨自己怎麼這麼不争氣，卻不想肩膀被人從背後猛然一拉扶了起來，她被吓了一跳，急匆匆扭頭一看，居然是聞熙。
此刻的聞州王儲神色焦急，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磕磕巴巴蹦出來幾個字：“二、二師姐，不是，是舒、舒王後沒死！”
被巨大消息沖擊到的聞熙居然一時間忘記了她人名字。
白椿頓感莫名其妙，她一面哎哎答應着師長們讓她疏散底下群衆的要求，一面神色古怪地看着同伴：“舒君是沒死啊，你來的正好聞熙，快，小聞姐她們已經去幫忙了，我們也快走，我倆先去底下打開結界好讓師長們進來吧！”
半天才組織好自己語言系統的聞熙氣得扇了自己兩巴掌，再度挑出重點迅速開口：“舒挽月大家沒死！”
“什麼？！”
這次是天聽通尺那面的安南道君失态的反問。
聞熙瞥見白椿帶着的通訊器，也見着那邊挨挨擠擠一群一看就不得了的長老尊上，心下大喜，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開口：“安南道君？安南道君是哪位！”
“您名下的七弟子說他在小半個月前打掃九命殿時看見過二弟子———也就是舒挽月道君———的魂燈還亮着，人死如燈滅，她的魂燈還亮着！”
“不可能！”安南下意識反駁：“不可能，我親眼看着月兒的魂燈熄滅的啊…”
親眼見證自己徒兒生命凋零的過程太痛苦，安南至今不想回憶第二遍，在聞熙的不斷追問下，她隻依稀記得自己當年看着看着就扭頭往山崖靜修去了，後來數十年沒再踏入九命殿一步。
思及此，她心跳如擂，跌跌撞撞找了個空曠些的地方屏息凝神，探查她布于霄天刀派自己峰頭的數道靈視。
銀色的生命之流再度緩緩流動，它的光彩照人卻全因掠奪她人生命意志而來，但凡觸碰之物全皆會變成黯淡無光的靜置石像，毫無生機，音容宛在，又在雷劫的洗禮下哄散成再渺小不過的塵埃，四處漂離。
———恐怕，舒挽月被魇寐抓住機會入侵心神，行動不能自主了。
她在聞意碧落等人的幫助下爬出魔繭，半張臉生出凄美詭谲的花紋和大大小小的猩黃獨目，半張臉咬着牙，小小的梨渦深陷下去，盛滿血珠。
“誰也不能、控制我，滾開！”
趁着意識還清醒，她顫顫巍巍摸到了彎玉雁翎的斷刃，還能活動的右手兩根頭将其深深攥住，然後狠狠朝自己半面魔紋的臉皮方向剜去！
還是晚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魇寐魔氣順着流通的經脈一路上攀，在骨骼最堅硬的地方遭遇堵塞，幹脆爆開，在覆蓋一層薄肌的肩胛骨位置掙紮出一團濃紫泛藍的血肉，有一種妖異的美。
穿越前的聞意是個普通人，沒真正看見過西幻世界裡塑造的各種妖冶迷人的類人生物，但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高擡起頭，為上座之人的強大和美麗震撼。
如果真有堕天使，也許會是舒依禾這般模樣。
近似天空的暮紫色和深藍交織成一雙豐滿修長的羽翼，屬于人類的血色從蘊滿魔氣的肌肉走勢裡一顆顆滑下，非人而過于奪目的面容，在無彩的冷銀色生命之河的包圍環繞下，她是一枚不再發光的純黑珍珠。
把柔軟雪白的蚌殼粗暴扔開，滑膩粘稠的蚌肉四溢開來鋪滿塵面，發育畸形的珍珠難逃被碾碎的命運，一方小小世界将随她一同陷入永恒的長眠。
她太累了。
她需要躲避冷白月光，找個角落好好睡一覺，好好做一場飛絮落花水長東的夢。
無限的黑暗中一室靜谧。
暖黃色燈光滿滿當當擠進雕花燈罩的每一角，被人細緻地束之高閣，遠遠放入高台之上，漸漸模糊光暈。
再往前無意識走走，沒有任何生息的僻靜角落處卻忽然跳出一抹手指粗細的火苗，籠在一盞積了厚厚一層塵灰而不再光彩的燭罩中，失去鮮活生機，顯得過于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