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情況?!”
有被困在祭殿中不明所以的荊州子民面對着這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不由真切發出了疑問。
鋪天蓋地的傀儡擠壓了空氣的存在空間,目之所及全是張牙舞爪的藤須與嘴歪眼斜雙目泛紅的人傀,耳邊也隻剩下哀嚎求饒與血肉撕啃之聲。
“哎呀别傻站着了,快走啊,躲進人堆裡去!”附近有一同前來的同伴急忙提醒道,想伸手拉她一把,這位也算是頗有名氣的皇商之一,順手拉一把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一顆魔眼已經溜達在了她眼前,其中晶體觸電般不停顫動,好似在評估她有沒有下嘴的價值。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跑走,餘光已經能瞟到同伴顫巍巍伸來的手,可是第一次面對這種非人之物,身體一瞬間失去反應能力,下意識能擺動的最大幅度的動作,也不過是咬緊牙關用盡全力眨了一次幹澀的眼睛。
她幾乎要溺死在那魔性的吸引力裡。
她想。
我要死了嗎?
就這麼籍籍無名的混迹在面目慘然的屍群裡?
那隻魔眼滴溜溜轉了半天,終于下定了決心,這個女人不算瘦弱,欲念也很濃重,很适合當補給。
它于是伸出一隻牙齒森然盤踞的觸手探向了她的天靈蓋———
“啊!”她短促地輕叫一聲。
魔物的藍黑色的血液濺了她一臉。
面前那面目可憎的魔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樂師裝扮的少年人,還抱着一把寶相琵琶,很英氣的長相,未敷白粉,口脂豔麗而眼神銳利,像一頭警惕的豹貓。
她認出來這是王府招攬的新樂師,也是剛剛那群發難逼人的修士們的一員,更是,她的救命恩人。
少年修士的眸子裡沒有善惡血腥,很平靜地說到:“和你的同伴一起走,不要靠近預訓子。”
許久未曾動彈的心髒錯亂一拍,她局促地張了張唇縫,似乎是想說些什麼,那修士卻指點了點頭,毫不留情地甩着琵琶上的血漬走遠了。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同伴終于敢上前拉人,她踉踉跄跄與朋友一道跑動逃命,臉龐卻誠實地一直跟随着那個人離開的方向。
“遊不了,快來,别在那當掃地僧活菩薩了,他爹的這些雜魔種可真邪性,滅了還長滅了還長!我這兒撐不住了!”
“嗯哼,你遊靜姑奶奶大駕光臨咯。”
她聽到那人懶洋洋一聲應答,手中寶相琵琶武的虎虎生威,佛擋殺佛。
原來她叫遊靜,她想。
以後有機會,或許可以好好答謝人家。
此次跟着碧落元嘉她們一道兒前來的也不過雲舟上的兩百之數,修為層次乃至心性也參差不齊,其中被季文萊宴樓玉等人帶走了三分之一,又有部分散修子弟臨陣脫逃,因此殿内留下的修士不過百人出頭,又有大敵當前,自然不能時時照拂殿中諸人。
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另一人。
何況在場男臣男侍超過半數都曾服用過晉仙丹,甚至有不少都擁有着預訓子身份,被魇寐找上門來不過是遲早之事,空有思想而無自控能力的人傀數量越堆越多,漸漸就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已經有法宗弟子見勢不對,在角落支起來一塊貼滿符箓的保護空間,撞不開祭殿大門的人群見狀又嘩啦啦跑回來,期間不可避免的與魇寐以及它們控制的傀儡狹路相逢,有不少男人為了不被追趕,心思轉動間竟使出來道歪招,就近将那些前來觀禮的、平日裡文質彬彬的淑女小姐們朝着魔眼的方向投甩了過去,驚起無數哭喊。
舒家的兩方人馬還在上方纏鬥,又有荊方觀攪局,小隊裡幾個姐姐都率先出動救人,白椿卻是被老一套理由變相拘在了大後方,和已經到達保護罩的凡人們擠在了一起等待噩夢的結束。
可保護罩就這麼大,不斷有人想湧進來卻被裡面的人推搡着擠出,眼看着是人流過多,快要不堪重負了。
大家都在悄悄看她。
她是修真界三宗三大宮中的杏林醫宮二小姐,身份尊貴,又天生體弱,實力不濟,任誰看都會覺得她沒有什麼大作用,也就是在後方坐鎮,必要時刻鼓舞鼓舞人心罷了,她連醫術都不算精通。
到了此刻,居然還有男散修主動湊到她跟前,解悶般拿出來傳音飛令,播放其中的歡快歌謠來隔絕吵鬧哭音,供她玩樂。
白椿眼神一凝,似乎是通過男修的這一舉動得了些靈感意趣,原本冷硬的臉色都微微放松了些,男修大喜過望,還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正要繼續拍馬屁,卻不想下一刻渾身冒出密密麻麻的紅腫疙瘩,比之民間常見的癞蛤蟆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男修身上又痛又癢,隻好抓撓着跳走了。
白椿不屑地勾起唇角,将他留下的破爛玩意掃至一邊,格外冷靜地取下自己的天聽通尺,這小玩意已經徹底升級成了正式版,既可以當留影石又能當傳音飛令,還有許多其它小妙處,非常靈活好用。
周圍吵雜紛擾,來往俱是面色匆匆身上挂彩的修士和哭天喊地恛惶無措的凡人,白椿沒顧上旁人的看法,端坐着,盡力維持住世家大族的門面,手中還拿了本醫書,一切準備做好後,她憂郁了一下,撥通了白姜的通訊段碼。
鈴音不過響了一聲就被接起,看來對面之人一直緊緊攥着天聽通尺這個聯絡工具不肯松手。
一接通,先是看見對面一位端莊大氣的醫術大家,随後才在屏幕角落裡看見她那個倒黴透頂,被她打暈的便宜老哥。
白椿愣住了,隔了好一會才輕輕喊了一聲。
“娘親,哥哥。“
白從婙的因多日趕路與擔驚受怕而産生飛疲憊不堪的神情立刻消散全無,陡然看見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女兒,眼睛先是一亮,随後立刻滾落大顆淚珠,白姜在一旁着急地又勸又哄也沒能止住。
“我兒椿椿…”
她臉上悲喜交加,顧不上責罵,第一時間觀察白椿的神色模樣,好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想滾落:“怎麼瘦了這許多?你挑食又少食,該是未曾好好用膳,眼下青黑也嚴重,肯定是又熬夜了,怎麼就不知道顧惜”
她喋喋不休的話語被白椿急切打斷。
她的僞裝的盔甲在家人的關心面前幾近崩潰,白椿感覺自己的呼吸在見到母親的第一時刻就停滞不前,還好先前在地下城時便就提前服用了能支撐半個月左右的過劑丹藥,此時她呼吸急促,死死抓着掌心嫩肉好一會才勉強平靜下來。
白從婙還不了解她?見她這副模樣立刻急切地在天聽通尺的另外一頭喊到:“放松身體,慢慢呼吸,腦子裡不要想雜七雜八的!”
她的呼喚引來往界雲舟上其她的修士的注意,大家好奇地左看右看,不多時也從白姜的低聲講述着明白了白椿的身份以及荊州内部的情況。
祭殿現場人影雜亂,那邊背景的雲舟裡也是鬧哄哄的,人山人海,關心自家孩子的大能們紛紛往前擁擠,想向目前唯一能聯系上的白椿問清楚個一二三。
連青雲劍宗的嬴殷四長老和扶搖劍宗的虞雲耀峰主都有意無意向這邊投來了目光。
白椿不認得兩位合體期的大能,平複下來後勉強笑了一笑,先是對白椿輕喚了一聲:“哥,對不住,在家時打暈你,偷偷登上了來往荊州的雲舟,很痛吧?”
白姜摸摸腦袋,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居然有點受寵若驚,誰人不知白椿那個混世魔王的叛逆性子,仗着母父寵愛那叫一個無惡不作,天塌下來也有她嘴頂着。
白從婙的眉頭緊鎖,頓了一下。
白椿不管她們心裡是怎麼想的,隻是咳嗽兩聲,開始細細交代她所知道的關于荊州的内幕情報。
從舒家人和荊州王族的恩怨,到荊方觀上位後一系列殺雞儆猴兔死狐悲的做法,從荊州男人的狼子野心,到地下城平安姬的種種悲慘往事,從百試百靈的晉仙神丹,到魔族入侵人傀再現的如今。
越聽,雲舟那邊的人越沉默。
白椿音色發啞,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