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聲,那頂金光閃閃的冕冠被毫不留情地一箭射飛,蜿蜒懸釘在了不遠處的紅柱上。
舒依禾因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而下意識側過臉頰,幾縷發絲應弦垂落,冠冕掉下的一瞬間她先是擡手去摸腦後的銀鳳钗,見這老舊物件沒什麼大礙,這才松了一口氣,眼神如鷹般牢牢鎖定猶如神兵天降的舒令儀,饒有興緻地笑了兩聲。
“令儀回來了,時候趕得還真是好。”
持着長弓的舒令儀面沉如鐵,并不答話,箭矢依舊對準了高台上獨身一人的舒依禾:“滾下來,你不配為一州之君!”
“這話可說的好笑,我們同出一脈,怎得這王位你能觊觎,娘親我就不能坐坐呢?”舒依禾嗓音微冷,看過來的眼神像在看将死之人一樣涼薄。
“你才不是我的娘親,你大肆斂财、收受賄賂、排除異己,謀殺親子、構陷王儲妃、毒害王君、坑殺數十萬荊州将士、推波助瀾長達十年的抑女政策、還将數不清的我州女子親手推進地下城那個火坑之中供人踐踏,你是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
每說一個字,舒令儀的身旁就多出來一個士兵,到了最後一句,已然是浩浩蕩蕩數百人與她同一戰線了。
還沒跑出去的朝臣們對眼前情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反轉太多,她們便隻好變成了缸中缺氧的魚,隻會張大眼睛和嘴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對峙的姨甥兩人。
南流景率領着一批忠心耿耿的舒家衛匆匆登台,不逾矩地站在舒依禾身後,呈現一個半包圍的保護姿态,正好和台下的舒令儀等人打擂台。
還在奮戰的修士們初戰告捷,接到指令後也不忙着揪出人群裡混雜的細作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且看事态如何發展。
舒依禾立在衆人之前,穩如泰山,她甚至沒有否認舒令儀指控她的種種罪行:“嗯,我也是人,是人就會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因欲望驅使而行動,身為王族,我每天有好多好多事情要操心呢,我很辛苦的。”
“誰跟你談論勞累之事?滾下來,你傷害了這麼多人,為你而死、因你而死的屍骨簡直可以堆疊成一座小山,你不應該坐上王位,而是該去贖罪!”
“成王敗寇,優勝劣汰,從來天命如此。”舒依禾的嗓音低沉了下來,似乎真的很疑惑:“我隻是在可能被侵害的時候做出了有利自身利益的反擊,我何錯之有?”
舒依禾是個說謊行家,她傾向于在人放下戒心後再給予旁人緻命一擊,然而取人性命或是背信棄義的時候她從來不會感到良心不安,因為她忠實履行了自己身為王後的職責,也在為自己的欲望而努力奮鬥。
這時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捂嘴笑了一笑,出口之語卻格外尖酸刻薄:“說到這裡,我倒是要問問在場所有荊州子民,哈,當年幽居在别院中的元後舒挽月吐血死去之時,可曾有人為她燒過一柱香一張錢!”
“看看吧,不争不搶的下場就是這樣,我的好女兒,你怎麼忍心叫母親就這樣白白死去呢?”
她眼含熱淚,聲音哀怨惑人。
“明明是元後産後身體虛弱精神不濟,又整日想東想西杞人憂天,既然承擔不了王族之職,當初就不該踏入這道朱紅宮門!”
“哈!”
不等舒依禾有所動作,立于她身側的南流景眉頭一皺,手上長刀登時送入說話男官腹腔之中,一絲多餘血花也沒有濺出。
可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一個管事嬷嬷,如今居然也敢殿前失儀、當街殺人!
台下與被殺之臣交好的男官們面面相觑,哪怕個個目眦欲裂,卻依舊不敢如從前般趾高氣昂多些什麼,沒看到一旁的荊方觀都像條死期将至奄奄一息的落水狗了麼!
“污蔑先後,口出狂言,悖妄之臣,罪當如何?”
南流景彎腰低頭,雙手适時扶起舒依禾半擡的手。
“該當死罪,以儆效尤。”
舒依禾就開懷大笑了。
她看這些慣常最愛往無辜者身上潑髒水的男臣們很久了。要知道對冤屈者評頭論足挑挑揀揀地指責她們細枝末節的哪裡做的不夠好,本身就是一種帶有預設歧視意味的指責。
其實核心就是欺軟怕硬,柿子挑軟的捏罷了———反正舒挽月已經死去,難道她還能從陵墓中爬出來找他們報口舌業障之仇?
其實越到至尊高位就越能發現,這個吃人世界的底色從來不是情感和道德,而是利益和欲望。
既要又要還要,要色要财要權,衆人常常有意無意地去合理化尊貴至強之人所犯下的錯誤,或者說,他們最喜歡為世俗強者所做出出的不恥勾當找借口———别人這麼厲害,想要什麼看上什麼都是你的福氣,知恩不圖報就算了,怎麼可以反抗強者?
當然,你有錢有權有實力,你也可以這樣,肆意掠奪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舒依禾現在就在争取全都要。
舒令儀站在衆人簇擁之中,深深地看了她名義上的娘親、實際上的王位争奪人一眼。
她不再試圖争辯些什麼,她早就不理解舒依禾在想些什麼了,從十多年前她推開自己幼小的懷抱、義無反顧嫁給荊方觀當繼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