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聲音在罵某個人婦人之仁,不懂國事就不要亂上奏,王君的決定也是他能置喙的?
年輕一點的聲音倔強地回答丞相的問話,記言記事之史官本就該如實秉直筆書,那名文臣為我荊州辛辛苦苦奉獻了大半輩子,如何在他最後關頭還扣上一個通敵的罪名?我不服,史家亦不服!
“混賬東西!别以為最近得了王上青眼就以為自己能無法無天了!王上的令就是絕對不能違抗的聖旨,你到底能不能明白,我這都是為了八王男殿下您好啊!”
“丞相…我懂大人的意思,隻是王上的刑罰是否太重了?史官上谏本為規勸,就算王上不聽,好歹也得考慮日後青史…反正,我絕對不贊同株連九族這一酷刑!”
“至少留下她家最後的這個小女孩,女孩才能傳宗接代…也不算沒了後,埋沒了她們家這一支英華血脈。”
為着這句話,舒挽月停下了前行的腳步,并飛身扒牆,透過青瓦看向了殿内下方的幾個人。
這個八王男,還有點意思。
在随後幾天的相處中,舒挽月更是不止一次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是她們從前就早已相識了。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舒挽月發現這位荊八王男總有一些小動作和過世了的舒家衛老陳相似,老陳跟在她身邊的那幾天雖不怎麼說話,但舒挽月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他是一個真正有大愛的人,當然,他生命最後時刻的行為也證明了這一點。
荊方觀呢?
他說他看不得百姓疾苦,要創造一個天下大同的世界 。
他竟然如此慷慨激昂?那麼,請他做自己的渡劫人,走過這一遭元嬰成神之路,想來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霄天刀派的弟子殿内,高位階梯上供奉着的一盞明黃色魂燈陡然一跳。
這是修真界獨有的一種法寶,宗門弟子們大多年輕氣盛,出門行事在外難免偶有差錯,這時候,初入宗門時供養的,存有弟子一絲精魂的魂燈就有了大用處。
若長久不見人而魂燈穩固,那麼就說明弟子不過是遇到了點小麻煩,而若不與宗門定時聯系又魂燈搖晃甚至欲熄欲滅之刻,長輩們就要及時出手幹預了。
舒挽月的魂燈跳了又跳,這是因為她道心不穩,回到霄天刀派後第一時間禀告了各位長老前輩,她找到了自己的有緣人,要從宗門無期限停學,去安心輔佐雄心壯志的男君。
長老們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放人出門那日,舒挽月的師傅安南道君強行出了劫關,坐在山崖頂上一顆隻開花不結果的桃花樹下,埋了一壇子玉壺冰。
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
……
“阿姐!我看你是被精進修為這件事沖昏了頭了,你絕對不能找那荊方觀做你的渡劫人!”
“為何?”舒挽月并沒有氣惱,隻平靜的用兩個字反問她。
舒依禾語塞半天,最終擠出來一個理由:
“你們不合适!你是無情道之人,那頭可是王男之尊,你們一但糾纏在一起,就一定要遵天命,按時請期結婚,可你成了婚,不就等同于失了道嘛?你又不可能殺夫證道!”
“若阿姐以嘉應舒氏之女的身份成婚更是不妥,八王男勢微,突然如此明目張膽的高調迎娶你,必然會被有心人做文章,徒惹王上猜忌,到時候可就不止你我之事了!”
“我不與他成婚不就行了?”舒挽月聽了妹妹的道理後更是冷靜:“我可以抛下一切和他走,看,這是我的停學申請,宗門那邊已經同意了。”
舒依禾心頭一麻,隻覺晴天霹靂炸響耳邊,驚得她頭暈目眩:“你說什麼?!”
舒挽月撓了撓頭,一向大大咧咧的臉上因着舒依禾的氣憤神色而多了些小心翼翼和不解:“我說,我并不是非要與荊方觀成婚的。我來五州這一遭是為了渡情劫,體會到了‘情’是什麼滋味,日後才能更好的勘破它,終修成無情大道。”
“再說,女子在世的意義又不止是結婚生子,你如何如此在意我的婚姻之事?這不過是件小事。”
“我從宗門停了學,得了更多的空餘時間,就能撿回舊業,再次開始培養蔭盟的那群小家夥,也能随時披甲上陣,跟随荊方觀一道兒上前線,奪回我州失去的舊城。”
“這不好嗎,苗苗,你該為我高興才是。”
不,不,不不不,這一點兒也不好,阿姐!蔭盟為天下女子而設立,自然是越繁榮越好,我也承認女子的路不止是嫁人這一條,可是這和我們正在讨論的内容并不是一回事情啊?!
我不願你和那個該死的王男結合,不願你被情與欲束縛住前進的腳步!你不應該留在王城的!
可是苗苗,世界并不隻是圍着我們轉悠的呀。
我的愛不應該成為黏合的膠結一輩子困住你我,你絕對不可以永遠為我讓步,永遠為我考慮。
我愛我的妹妹,因此我會讓這份愛成為吸鐵石,先是相互吸引你我,然後,我們應該分離,走自己選擇的道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不能認為你必須粘着我才能活下去。蔭學和蔭盟的姊妹們也是,不要依靠任何人,不要長久地躊躇不前,最終選擇停留在原地,而要乘着這份愛意走向更大世界。
我們終究會找到自己的家。
她們無聲對視,很久很久。